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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歷史科從來是一座寶庫,有心人可以用來洗腦,也可以用來訓練獨立思考,就看能否學以致用。雖然中國執政黨來自馬列主義道統,但說到統治權術,借用中國傳統帝王將相權謀之處甚多,至於處理中央與邊陲關係,同樣充滿歷朝歷代影子。近年興起的「新清史」學派,開始顛覆了傳統史觀,強調滿清是一個「內亞帝國」,與各族關係就像鄂圖曼帝國、蒙臥爾帝國那樣多元,而不是傳統教科書強調的單純中央集權、分而治之。問題是「歷史話語權」和「歷史現實」不一定一樣,中央集團、分而治之那一套論述假如是政權所好,那就是「事實」。我們不妨從官方教科書列出的「政策」,看看對今日面目全非的「新香港」,有沒有可參考之處?當然,國安法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高壓、懷柔:「一手軟、一手硬」

大清以絕對少數派入主中原,對漢人一方面施以高壓,「留髮不留頭」,大興文字獄,另一方面又大興科舉籠絡、羈絆士人(也就是當時的社會賢達),令他們不知道在求取功名、吃喝玩樂以外,存在其他人生意義。香港在回歸23年後,不但「人心未回歸」,香港人身份認同還越來越強,最終出現二百萬人大遊行,連淺藍、中藍也明顯對政權不滿,這是令北京徹底改變對港政策的關鍵,令高壓一面完全出爐。警察「武警化」、以「限聚」之名變相戒嚴,大舉秋後算賬,天天六點上門拘捕異見者、而對犯法的自己人視而不見,是其中一面;以國安法之名,對一字一句、一個口號上崗上線,恰如文字獄,這是另外一面。但對合作的識時務「俊傑」、collaborators,即使質素如陳百祥先生,卻也會賦予紫荊勳章,樹立了唯「才」是舉的懷柔樣板。這些方針,假如熟度歷史書,莫不似曾相識,只是專有名詞變成共產黨的「一手軟、一手硬」而已。

2.  「改土歸流」

大清對西南部少數民族聚居地,採取「改土歸流」政策,逐步把控制當地的世襲土司一類地方勢力,換成朝廷派出的「流官」。哪怕不少土司早已完全馴服,依然被擔心成為「本土主義」溫床,也是為了避免他們「下有對策」,唯有從外部派到的新移民才值得信任。在北京眼中,香港「一次回歸」全盤失敗,不過「換旗換督」,不少歸順的建制派陽奉陰違,都是「土司」一類的地方既得利益集團,他們包括真正的「土司」像新界鄉議局,也包括地產黨、公務員黨等「deep state」。既然「二次回歸」,「改土歸流」自然提上日程,日後公務員除了要宣誓效忠,更重要的是政務官的組成,必然變成以中國內地留學生為主軸;整個香港的真正負責人,自然也由曾蔭權、林鄭月娥一類「土司」,變成中央任命的「流官」;在港英時代實質上負責承擔部份稅收責任的地產黨,也會逐步被換血為內地既得利益集團,例如橫空出世的「紫荊黨」們。

3.  「崇其教而抑其政」

對西藏,大清則另有政策,一方面對達賴、班禪等十分尊重,顯示對藏傳佛教的高度認可,作為滿清的官方信仰之一(畢竟薩滿教很難在現代社會普及化);但同時又要避免西藏得到現代化管理,加上以金瓶製簽的方式干預其內部運作,以免尾大不掉。在「新香港」,自然也需要某種「信仰」,雖然代表這信仰的激進建制派、乃至紫荊黨一類「新香港人」會暫時得到表面的信任,但其實同樣也是花瓶。政權鼓勵他們宣揚「土生土長愛國主義」,以此作為「新香港意識形態」,但也不見得會讓他們掌握真正的權力。一如大清對西藏貴族不放心,北京對香港的海歸派、內地精英其實也不盡放心,擔心他們成為一個又一個馬雲,還是要在內部滲沙子。

4.  「絕其智而用其力」

大清對蒙古人則是「絕其智而用其力」,將驍勇善戰的蒙古騎兵編成八旗,卻以盟旗制度將之分黨分派,以免其過份團結。蒙古王公與滿清貴族通婚,但不能與漢人交往、不得學習漢文化,這是政權刻意讓蒙古各部低度開發、不能接受高深教育。在「新香港」,最有需要「用其力」的人只有一種,就是中環金融人,他們與國際接軌、也與國際既得利益集團互通,只要繼續讓中國資金「走出去」、國際資本「走進來」,香港其他的一切就算全部消失,在北京眼中,這依然是「一國兩制」,而且還是成功的「一國兩制」。對金融精英,政權大舉宣揚紙醉金迷的享樂主義,一方面強調抗爭搞亂香港、影響搵食、與共產黨對著幹是螳臂當車,另一方面容許中環精英炫耀富貴生活,一如蒙古王公那樣被供奉起來。其實只要中環精英覺醒,很容易明白自己的潛力,但在整個「新香港」氣氛下,政權要「絕其智而用其力」,則作別論。

5.  「抑其教而離其民」

對信奉伊斯蘭教的回民,大清刻意壓抑這個當時國內最國際化的宗教,並在回民內部製造分化,以免他們團結一致。同樣的精神,自然也在「新香港」出現,目標當然不是穆斯林,而是基督徒、「港英餘孽」。他們的西化價值觀、意識形態,都要被不時批鬥,也要讓他們內部不斷分裂,這既是防止出現有系統的抗爭,也是避免他們和「外部勢力」勾結。從前也是統戰對象的溫和民主派,現在只要有了「爭取民主」的原罪,也已經是敵我矛盾;「民主」變成政權要壓抑的「宗教」,再變成「滋生分離主義」的敵人,然後硬生生把大多數土生土長的香港人逼向對立面,這卻能夠在「大內宣」弘揚「愛國主義」精神。當年大清對回疆各部最為殘暴,但經手人例如乾隆、左宗棠都是一代名君名臣,根據「主流史觀」,何曾有人對他們的功業提出異議?

6.  「防夷章程」

面對未知底細的西方洋人,大清在康熙短暫的開明日子後,開始逐步鎖國,到了乾隆朝,更出現《防範外夷規條》,內裏列出的所謂「防夷五事」,包括禁洋人僱人傳達信息、禁洋婦來華、禁外商在廣州過冬、禁借洋人資本及聘請漢人役使、洋商的廣州寓所要被定期檢查。這背後的精神,根本就是《國安法》。想不到在21世紀,中國又再度以敵我矛盾的態度看待西方世界,連帶在好比當時廣州的香港這個最國際化的城市,也要一切推倒重來。

當然,歷史不會重複,以上政策更不可能簡單對號入座。但我們身在香港,畢竟要理解中央政權是如何思維的,一言以蔽之,就是對權力有最強的慾望、也有最嚴重的不安全感。很多我們覺得理所當然的common sense,放在那個權力框架當中,就會得到截然不同的上崗上線。這樣的思維,自然令人窒息。但現在不是嘆氣的時候,而是要學會如何在窒息的環境,繼續捍衛正常生活,與及我們真正的信念。踏入2021年,說明天會更好明顯是騙人,但漫無目的的放負,未免不負責任。以史鑑今,必然發現一個命運共同體的組成,必然經過苦難共同體這階段。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香港人加油。

明報筆陣,2021年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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