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賽輝煌，世界杯窩囊，謎一樣的意大利》 (Patreon)

在自家門口被北馬其頓淘汰出局，連續兩屆無緣世界杯決賽周，沒有人能預想到，應屆歐洲杯冠軍、四屆世界杯的冠軍得主，卻落得連趕上尾班車的票尾都難求。2008年在荷蘭眼前倒下、2010年銀狐之旅終結，當年就連年有呼聲要求意大利要進行改朝換代，甚至在意甲內部都有著不同的聲音，希望電話門後聯賽形象破產的問題得以根治，但可惜他們走的卻是與改革不盡相同的道路，意大利足協只看到眼前的餘暉，冀望榨取意大利僅餘的資源和光彩，然後柏蘭迪利、干地、文仙尼在歐洲杯一次又一次創造「神奇」，一次又一次為意大利足協遮醜，卻又在2014、2018、2022年的世界杯，或前夕、或過程，赤祼祼地，把血淋淋的現實，再一次呈現。

【近因：禮失求諸野？底蘊完好，何以外求】

自Spinazzola傷缺以後，文仙尼開始開發無鋒陣，希望通過前場小個子人員的疊堆來淡化整體缺乏縱向衝擊的問題，在歐洲杯四強開始，Insigne、Bernardeshi，甚至Chiesa都在比賽當中充當過偽九號的角色。 自此之後，一直在世界杯外圍賽階段，文仙尼都沒有放棄過對於無鋒陣的嘗試，甚至近乎執迷地希望僅餘的前場人員當中，找到攻守平衡的方案。

結果在世界杯外圍賽階段的最後兩場比賽，或許是對陣瑞士時Belotti的58分鐘出場表現強差人意，或許是對於意大利走技術流的盲目自信，文仙尼開始在接下來的時間中，繼續嘗試這樣的進攻模式，企圖利用前場的快速走位為中場製造插上空間，兩翼單兵的爆破能力希望帶動反擊中的縱向跑動，結果在對北愛爾蘭一戰，Barella一直在陣型的頂端，Chiesa反覆地衝殺，頻繁地丟失球權，然後，意大利在這三場比賽當中，以無鋒陣出戰的時間內，顆粒無收，包括十二碼的宴客。

近年，歐洲足壇掀起了「去中鋒化」的熱潮，哥迪奧拿為首的技術流教練希望以更強的流動性帶動整體的進攻，一方面有助創造進攻空間，另一方面可以帶來賞心悅目的足球，成為球迷的寵兒。這樣的風潮在德式教練的茁壯成長下，得到了更美好的灌溉，高普、杜曹他們都希望「中鋒」離開自己所屬的位置帶動整體，這樣更能體現「攻守轉換」的理念與哲學。

但球會層面的無鋒陣，尚且需要大量的後援配合，哥迪奧拿在一段時間內，每逢大戰必棄BernardoSilva的做法，從結果和數據來說，都是失敗的。技術流足球要走向極致，始終離不開跑動、對抗這些運動最原始、最純粹的因素。但球會層面，你能夠揀選、購入你需要的元素，去把這樣的體系基礎穩固，甚至慢慢等待它們的發芽（假如你的管理層願意信任）。 但國家隊層面根本走不出同質化的「框框」，即便球員們的特點不盡相同，但始終來自同一個文化背景，有些元素，不是後天就能換來的。 舉個例說，Jorginho若非歸化成功，意大利多年來「尋找Pirlo接班人」之路，到Montolivo這樣的球員都退役了，還在等待，還在看著外型酷似但風格不一的Tonali是否可以繼承衣砵，國家隊層面多少年才能練就出一個風格獨特的球員，看看這些年來整體性足球大行其道，但大賽冠軍最後還是圍繞著以核心為骨幹建設的球隊，葡萄牙的CRonaldo（即使決賽傷出，體系還在）、美洲杯阿根廷的Messi、法國的Pogba，意大利就是Jorginho，這些都是整支球隊找不到第二位的獨特球員，因此，要徹底地把比賽的氣質與風格改變，妄圖讓意大利走向西化、德化的無鋒路線，根本並不可行，至少，短時間內，難以變成常規戰術。

（即使意大利是無鋒陣萌芽的根源，但史巴列堤麾下的羅馬中場，就有武僧、功夫隊等「美譽」，球隊是在特定的條件下才能成功，往後十多年，只有沙利的三小矮戰術成功過，其餘時間意甲聯賽沒有以無鋒陣走向成功的）

但意大利足球在歐洲杯中，就證明了根本不需要外求這樣的技術元素，文仙尼接手意大利以來，將傳統對於防守站位距離、路線封堵、對抗、壓逼等防守底蘊重新演繹，以Immobile領銜的壓逼一直在比賽中對對手的後場進行路線的切割，配合Barella與Verratti等中場不惜氣力的跑動，把以往用在後半場的防守思維，套用到前場，使得意大利在大部分的比賽當中，能夠快速奪回球權，再配合Jorginho這樣的中場掌控節奏，球隊在消耗與控制方面，達到極為完美的平衡。

（順帶一提，文仙尼這一套非常消耗體能，但得益於五個換人名額，這使得意大利在部分比賽的續航力提高）

在球會層面做到這樣的防守強度、效率，並非罕見，但要在歐洲乃至世界的國家隊，極短的集訓期中，能夠做到類似的壓逼強度、默契、一致性，意大利肯定是名列前茅。

但無鋒陣的出現，把消耗與控制的平衡打破，Insigne、Verratti等核心球員在狹窄區域的用球越急，節奏越快，前場反搶的需求就越高，這樣Barella等工兵球員的體能消耗便會急劇上升，從歐洲杯四強開始，Barella一直是文仙尼最先需要換下的球員，大大削弱了球隊的續航能力。而近來的一些比賽當中，即使是Immobile、Belotti在陣，文仙尼都嘗試將中鋒的位置調整，減少他們在陣型頂端的糾纏，明顯是把無鋒陣的元素注入到二人身上，但效果如何？有目共睹。

那麼回到問題的根本，意大利不敗的走勢，靠的是技術流急攻？歐洲杯登頂封皇，靠的是穿水蝴蝶的跑位？ 兩者皆不是，靠的是節奏的變換，將對手控制。這是意大利足球多年來進攻的根源，英格蘭這些年來聲勢浩大，但在Pirlo、Jorginho眼前都佔不到便宜，意大利贏的就是這樣的局面掌控，對手想快的時候我慢，對手想歇息的時候我快，所以意大利的進攻並不華麗，但每每能夠抓住對手防線脆弱的一刻完成一劍封喉的壯舉，這樣的意大利，才是意大利所需要的。看看安察洛堤反勝巴黎的壯舉，同樣的意大利思路，沒有急於求成，沒有狂轟濫炸，但卻在正確的時刻，發動了最致命的進攻，這樣，才是意大利。

所以，既然底蘊猶在，意大利足球思維上，理論層面的東西都在，為甚麼文仙尼一直在外求無鋒陣的真締？單單為了一個Spinazzola嗎？

【萬惡的根源：錢】

談到意大利足球，球員實力不足、意甲水平下滑、配套設施糟糕、足球計劃蕩然無存，說到底還是在金錢方面出現巨大的問題。而這樣的問題，根源是管理者的保守主義，以及對於世界接軌的意欲低微，所以我們看到葡超也在尋求美洲資本的同時，意大利還在抵制外來的資金，那種自命天朝大國的純正，難怪被稱之為「歐洲天朝」。

自從北方三雄的分成被削，意甲的整體水平下降已經成為了不爭的事實。其時人們紛紛認為將轉播分成「更公平」地攤分到中下游球隊，可以有助提升意大利的整體競爭力，但多年來金字塔理論已經解釋，塔尖球隊的分成利潤，才是轉化為更多利潤的根本，這樣才有可能去「滋潤」其他下層，達成真正上下流動的金字塔模式。舉個例，北方三雄在歐洲賽的叫座力更高，贊助商的吸引力更大，這樣他們在獎金以外的收益可以有倍數的擴展，但相反中下游球隊成就神奇之旅，叫座力不足、贊助商吸引力不足，最終收益難以擴展，就達不到最大的經濟效益，久而久之，上層球隊與下層球隊的實力同質化，整體的財政沒有提升，反而下降。

意甲球隊財政不斷被削弱，最終引發的連鎖效應，造成了現在的困局。一旦有本土新星冒起，中下游球會便以天價標籤，Barella、Bastoni在蘇寧本土化戰略下尚且可以以近乎破紀錄的價格購入，但當Sacamaca等新晉球員也開始以4000-5000萬標籤的時候，對於前列球會的吸引力就會大幅下降，蘇寧無以為繼，國際米蘭開始巴結大鱷經理人從外部找尋半成品、AC米蘭一直在法甲的中下游尋求寶藏，即便是森多利亞、費倫天拿也在東歐尋求可用的瑰寶，這樣外援充斥的局面形成，國內青訓的生存空間就逐漸被壓縮，Berardi在意甲橫行多年，與北方三雄緋聞從不間斷，卻苦無出頭天、Belotti一度吸引英超豪門的注目，結果夏天約滿仍無勁旅問津，這些有一定潛力的球員局限在自己的天地，歐洲杯上的Berardi，對北馬其頓的Berardi都在反映出球員在大場面的抗壓能力。

當法甲已經通過削減球隊數目到18隊，意甲自2015年開始討論這個議題都未有定案，減少球隊不僅可以令各支球隊的轉播分成更多，還可以製造更高強度的比賽環境，甚至像德甲一樣，享受冬歇期讓球隊進行戰術的調整，提升歐洲賽的戰績，但意甲沒有把這樣的想法當成一回事，甚至視提出方案的前國際米蘭主席、印尼人Thohir為外來人的擾亂，這樣的文化，成為了意大利這些年，跟不上現代化的原因。

【青黃不接？抑或，種子沒播？】

U21主教練Paolo Nicolato在三日前的訪問中講到，以前的意大利青訓是在意甲選人，意大利曾經是歐洲最強的青訓產地，在歐錦標賽、世青杯等都是熱門之一，但現在是青年國家隊選拔的人材，圍繞意乙，而未來可以看到是在意丙，在一些國家，2003、2004年出生的一輩，已經在頂級聯賽站穩，得到國家隊的徵召，而本土這些球員，甚至連出場的機會都寥寥，整個意甲只有約4%的時間給予這批年輕球員，而且，大多數是後備出場。

由2010年世界杯小組賽出局如夢初醒的談改革，意大利足球這幾年來對於青訓重視的聲音從未止息，但真正在重視青訓的又有幾人？巴治奧曾經以官員身份，與幕僚構思意大利青訓培養的計劃書，內容包括學習西班牙等地建立B隊加入職業聯賽，提前年輕球員接觸職業足球的時間，累積經驗平衡天賦；也包括學習葡萄牙足總，制定青訓發展與國家一線隊接軌的長遠計劃，希望青年梯隊的戰術訓練，最終能夠作為一線隊的基礎，這樣球員既可以提早與隊友培養默契、也能減少跳級門檻的失手機率。但十二年過去，巴治奧憤而離職的事情歷歷在目，勉強推行的U23計劃只有祖雲達斯勉強參加，整個青訓系統仍然停留在球會自身意欲與模式身上，而更致命的是，部分球隊根本對青訓的發展模式，採取放養制度，只希望偶然從一兩個移民身上，找到寶藏，壓根沒有想過，國家隊的發展。

看看歐洲杯的手下敗將英國，他們確實距離coming home相差一步。但人家在2011年開始通過精英足球計劃，並且由政府牽頭推動、調和，提升各支球隊青訓營的質素、育才的效率，甚至真金白銀地為各級的國家青年梯隊建造最先進的設施，這些設施使得青年球員無論有所屬的球會，抑或被棄用，都能夠得到最好的訓練和指導，甚至在英格蘭足總的構想當中，對於國家隊發展的路向、足球風格、球員能力的重點培養，都有明確的列明，希望英國球員在技術化的同時，找到了前進的方針。2017年英格蘭成為了U17、U19、U20各項世界青年隊大賽的冠軍，當Saka、Sancho等人已經在大球會站穩的同時，意大利足球都在說著青黃不接，然而，更致命的，是意大利青訓的種子，還沒播下，那來的青？

【結語】

2006年登上世界冠軍寶座，十六年過後，楊過找到了小龍女，意大利卻找不到回到世界杯舞台的方法。十六年過後，屬於意甲球會的球場數目，還不足五分一，但英國政府能夠慷慨以象徵性的1英鎊把地皮租借予球會新造球場的同時，米蘭雙窮還在與政府鬥智鬥力，新球場方案由莫拉堤到張康陽，毫無寸進，政客甚至把球場的興建當成了爭取選票的政綱，十年將過，梅亞查還是那個破爛的梅亞查，談判還在談判，而國際米蘭已經不是那支國際米蘭，意甲也不是那個意甲。

意大利足球不是沒有短期救藥的方案，至少從戰術層面，有些第一點所講的底蘊能穩住，這個意大利還是有它的競爭力，但底蘊一直在消耗，其他東西不好好地保護，終有一天會消失不見。

或許每次歐洲杯都能有遮醜布，讓他們太幸運了，或許2024年，下一次，到遮醜布都沒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