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Artists Posts Import Register

Content

香港主權移交過渡期之前,著名武俠小說作家金庸完成了封筆之作《鹿鼎記》,當中的主角韋小寶在各方衝突勢力之間如魚得水,被視為香港人的鏡像,無線電視編劇劉天賜以「小寶神功」借喻香港成功之道,一度廣為流傳。近年不少人以負面角度觀察「小寶神功」左右逢源的一面,而忽視了「韋小寶」成功的結構性原因。其實這一切,還是要從自由港政策開始談起,否則就算一個人如何靈活、或如何滑頭,要是沒有制度配合,還是不可能有發揮空間。

鴉片戰爭後,英國在香港島以及中國的幾個被《南京條約》開放的沿海城市,以「五口通商」形式建立條約港,雖然大清政府強調它們只是英國用來銷售鴉片獲利的國家恥辱,但其實英國的終極目標宏大得多,希望在亞洲推廣自由貿易的形式,將之化為區域常態,以擴大自身作為全球商業帝國的長遠利益。換句話說,為了上述長遠利益,無論是理念原因也好、具體實惠也好,英國不時是願意部份犧牲短期利益,去完善長遠制度的,讓各國商人在香港享有英商同等待遇、乃至吸納他們進管治階層,又或後來讓港元放棄與英鎊掛鉤,都是典型例子。當英國希望透過殖民香港,來建立連結印度、中國大陸、與英國的貿易網路,香港的國際定位,就被鎖定為全球貿易的重要中轉站。這是英國參考了上一個「日不落帝國」西班牙的公式:當時西班牙通過墨西哥殖民地、菲律賓殖民地和本國進行的全球白銀貿易,菲律賓馬尼拉就是亞洲各港口的中轉站,不過西班牙並沒有英國那樣,將一切利益對非本國人開放;而英國治下的香港,不過取代了西班牙統治的馬尼拉而已。為了擴大利潤,英國一直希望借香港作為示範單位,向亞洲、特別是中國大陸其他地區,推廣自由貿易、多元競爭的貿易環境,從而進一步開放全亞洲市場。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第一任港督砵甸乍在香港開埠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大舉拍賣香港島的大量土地,除了英商得到支持鴉片戰爭後渴望已久的利益,去取代在廣東十三行制度忍受了多年的壓迫,連不少協助英軍「帶路」的香港小商人,也投得土地起家。砵甸乍雖然是軍人出身,卻深深明白香港的唯一出路,就是作為自由港,由於這是他向倫敦強烈建議下取得的殖民地,他鉛意將香港建設成龐大的全球貿易與財富中心,以吸引東亞的商人到香港投資。放在當時香港的相對原始狀態,砵甸乍的視野,不可謂不廣闊。雖然在開埠初期,香港的衛生條件、人民教育水準以及治安等問題,都使香港不容易成為穩定的貿易港口,但自由港政策的吸引力,蓋過了這些有待改善的物質條件。當時仁記洋行、占美臣洋行、保順洋行等,皆在香港設立據點來存放貨品,逐步令香港的國際定位站穩了腳跟。[1] 

儘管當時港英政府對華人仍存在一定歧視,到了有平權思維的第八任港督軒尼詩才有顯著改善,但是英國人亦老早瞭解到培育香港本地菁英的必要,明白這不但可以達到「以華制華」,更能協助英國進入中國大陸、和亞洲其他華語流通的市場,去擴大營商的具體利益。有了一視同仁的自由港政策,任何人只要掌握基本制度、營商原則和語言,並有足夠動力,都可以向上流動,這種以商業和自由主義往上流的社會制度,和中國大陸政權迥然不同,可說是其中一種香港人最早的身份認同所在。於是英國人開始在香港培育可靠的華人,提升他們的知識水準、語文水平,並讓他們接受英國社會的自由、平等、民主價值觀,這正是超越狹隘民族主義身份認同的入門。例如香港西醫書院,其後在1910年併入新成立的香港大學,就是英國向香港華人推廣本國文化的最成功樣板。這裡顯示的是除了英式普通法法律制度等「硬制度」之外,背後多元、彈性、包容、自力更生、但守法的「軟文化」,同樣是建立香港獨特地位的重要因素。英國將自由貿易的概念,透過殖民香港傳揚開去,因此,建立學校及培養華人菁英,也可以說是英國「大外宣」的一環,這在英屬海峽殖民地同樣是重中之重,而且成效明顯比百年後的中國「大外宣」成功。

在港英政府栽培、加上香港人逐漸找到角色,當時的香港華人菁英除了學會英國人的軟實力和制度優勢,同時也普遍與中國大陸有緊密聯繫,並保留了中式教育的基礎知識,從而作為溝通雙方的橋樑。以香港第一位華人大律師伍廷芳為例,他的中學在香港老牌英文學校聖保羅書院就讀,被港督軒尼詩委任為首位華人立法局議員,然後卻走到中國大陸參與大清政府推行的洋務運動,後來更成為中華民國的外交部長。因為伍廷芳的個人背景與專業知識,使他能在中英之間扮演仲介人角色,協助英國人「走入去」之餘,也在協助中國人「走出去」,從而在香港以及中國大陸不斷發揮自身的獨特影響力。[2] 這樣的公式,正是後來無數香港人受惠於港英自由貿易政策後,置身東西方之間的生存法門。

在商業領域上,自由港的背景、英商的資本、華商的崛起,令香港出現了獨特的華裔「買辦」階層。他們跟參與政治的華人菁英一樣,具有豐富的商業、經濟等專業知識,並且瞭解當地文化、風俗習慣,使他們能在洋人與華人之間扮演雙方都覺得可靠的仲介。由於香港更接近中國大陸,香港產生的「買辦」,又比新加坡的更能打入中國市場,對英國人的價值,也就比新加坡「買辦」更高。由於當時英國人主導的全球貿易,並為能以同一套完善的法律體系進入中國大陸,因此這些「買辦」除了負責溝通雙方,在一些灰色地帶,也成了實質上的擔保人,包括以自己全副身家性命作保,讓中西之間的貿易得以順利進行。[3] 以在19世紀有「第一買辦」之稱的唐延樞為例,他在香港接受教育期間,就已具備良好英文能力,然後加入英商大本營怡和洋行,1863年開始成為「買辦」,期間負責為怡和洋行管理錢款、收購物資、開展航運、擴大市場等。在擔任怡和洋行總買辦的期間,他開始嘗試以「附股」方式,作為小投資者投資外國在華企業,先後附股的外國在華企業有諫當保險行、華海輪船公司等。後來他離開怡和洋行,參與大清政府的洋務運動,負責通過香港引進海外資本、建立開平礦務局,並協助清政府進行各種現代化建設。[4] 往後的各代「買辦」由何東、韋玉到二戰後的一批地產商,都在同一個自由港制度、同一條道路上走下去。往後我們會再談及買辦與華商在香港國際化的角色,特別集中討論他們的跨洋網絡與流動性,作為香港寶貴的軟性資產。

[1] Kathryn, Tidrick.,Empire and the English Character: the Illusion of Authority. (London: St Martin’s Press). 

[2] Peter E. Hamilton, Made in Hong Kong: Transpacific Networks and a New History of Globalizatio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20)

[3] Thomas GRawski, “Chinese Dominance of Treaty Port Commerce and its Implications, 1860–1875,” 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 Volume 7, Issues 1–2, Autumn–Winter 1969, Pages 451-473. 

[4] 鄧同莉,〈從買辦起家的中國第一位近代企業家—唐廷樞〉,《江蘇工業學院學報》,2010年第三期,頁162。

Files

Comments

No comments found for this 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