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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大公報》進入了反右運動之後的極左年代,身在其中的外公,除了不得不跟大隊派兒子到大陸讀書,平常日子過得怎樣?

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而母親很避忌談歷史。拜訪了一些報館前輩,他們普遍認為外公希望做一個「逍遙派」。「逍遙派」是文革前後流行的大陸名詞,即不積極參加「鬥爭」的任何一派,儘量「躺平」,對政治漩渦置身事外,不得不表態的就跟大隊,成因是目睹種種無意義的鬥爭,只希望亂世中自保。

而在報館所有崗位中,外公的財務科自然最有資格做「逍遙派」。據說凡是有甚麼動員要出席活動,外公就會以「財務繁忙」、「要睇住盤數」為由,留在報館工作,其他領導也不會怎樣施壓。而財務科在報館自成一系,相對超然,加上外公性格與世無爭(應該說有點怕事),是以安然渡過了不少風暴。

但到了六七暴動,就避不了了。

那時候,香港左派完全是一種發瘋狀態,全體總動員,地上的、地下的,一下子全部曝光,《大公報》自然不可能例外。六七之前,《大公報》作為一份代表「左翼群眾」、「左翼知識份子」的報紙,還是有一定銷路的,而六七暴動的起點是新蒲崗工人運動,也不是沒有香港市民的同情。但到了暴動形勢急轉直下,《大公報》等左派報紙就被香港市民徹底唾棄,暴動後銷量大跌九成,自此元氣大傷。某程度上,元氣是沒有恢復過:今天《大公報》的「銷量」並非1967年前的同一概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大公報》社長費彝民雖然是中共同路人,但一直維持和港英政府的良好關係,既然負責統戰、擅長和外國人溝通,西式禮儀、社交技巧自然十分到家。但到了六七暴動,他不得不成為「鬥委會」副主任之一。據《大公報》前輩憶述,費彝民當時也知道不可以這樣左下去,對暴動手法不以為然,但知道內外都有人監視,也不敢反對,作為「鬥委會」副主任,更不可能龜縮。

六七暴動其中一幕,就是費彝民和其他「左派群眾」一起,到港督府門前示威,叫口號,貼大字報,典型文革風的搞了一大輪。陶傑不只一次在電台節目說過這件「趣事」,提到費彝民當時嚇得面色發白,而且嘴角不忿,自己的角色本來是文質彬彬的西式紳士,忽然被要求穿工人階級衣服、手持紅寶書、手握拳頭、高喊紅衛兵式口號,這種角色錯配,事後看來,就像陳方安生忽然不能穿旗袍、只能被逼到廣場跳大媽舞,充滿周星馳電影的喜感。

既然連社長也躲不過去,《大公報》上下自然人人沒有特權,都要參加進去。外公外婆也被動員到過港督府前示威,而其中一日的示威群眾全部被捕,假如他們剛巧被安排在那天出現,也難逃同一命運,所以命運對他們還是寬大的。當時我舅父在大陸「讀書」,母親在教會學校、能夠全然無涉,但其他《大公報》員工子女幾乎全部有參與,像陶傑就回憶過當年只有幾歲的他,怎樣參加「小隊」去派「革命傳單」。

後來中共煞停六七暴動,和港英幕後談判,過程中,費彝民依然是重要溝通「白手套」。因此即使在最瘋狂的階段,不像1951年那次,《大公報》也沒有被港英政府查封(查封的是三家左派外圍小報),反映表面上的中英鬥爭,背後最高層依然有「鬥而不破」的默契。也許是中共從中汲取了「教訓」,覺得港英太仁慈,2020年《港區國安法》通過後,就再也沒有「鬥而不破」,而是「左派大翻身」思維的有權用盡,某程度上,正是六七暴動實質上的崔護重來。比六七更坎坷的是,「新香港」已經沒有費彝民一類角色,就算有,也已經全廢了武功,六七做不到的,終於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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