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深度評🇺🇸🇨🇳】拜登承諾中共侵台時美國出兵捍衛，為何「沒有改變現政策」？ (Patreon)

不少國際傳媒以突發新聞方式報導，美國總統拜登在訪問日本期間清晰表態，表示假如中國出兵攻打台灣，美國就會軍事協助台灣抵抗，被看作對美國官方「戰略模糊」政策的根本改變。自從中美建交之後，美方一貫政策就是「反對兩岸任何一方單方面改變現狀」，也避免談及一旦「任何一方單方面改變現狀」之後，美國有何反應，以免「戰略清晰」了，反而加劇了台海危機。其實拜登上台之後，有好幾次都嘗試「出口術」突破「戰略模糊」，因為其年齡、形象和一貫談話方式，令外界難以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然後白宮就會發表官方聲明，強調美國的台海政策「沒有改變」，今次也不例外。

我們需要知道的是，在國際關係角度，白宮並沒有「澄清」拜登的表態，拜登的表態和美國台海政策「沒有改變」兩者之間，也沒有直接衝突，因為這是非常技術性的問題。那究竟拜登這類表述，有哪些具體效果？籠籠統統的穿鑿附會是沒有意思的，我們必須回到技術層面，去理解外交語言如何變成可操作的細節。

首先，「假如中國出兵台灣，美國就有法律義務軍事協防」，這句說話要在任何時候、毫無懸念地成立，即一旦解放軍攻台，美軍就會自動出現在台灣領土上防衛，是不能由拜登一句話說了算的。這需要正式外交條約，條約內容要明確寫上這點，而這類條約需要國會通過，程序上是國會的外交關係委員會提出意見，然後由參議院投票通過或否決，投票需要越過2/3門檻。目前美國並沒有任何打算和台灣簽訂新約之意。

目前美國對台海政策的官方文件指引，依然是這三組：根據《中美三個聯合公佈》、《台灣關係法》，還有2016年之後才開始特別強調的《對台六項保證》，其中只有《台灣關係法》是法律文件，其他理論上，都只是行政機關的政策聲明。中方認為這代表美國承認「一中原則」，美方則強調這套文件加起來才是「一中政策」，即美國如何與共同組成「一中」的兩岸政府打交道。這些文件當中，並沒有美國一定要軍事協防台灣的義務。

假如條約要涵蓋這種義務，就要像北約的第5條，即一個成員國受到襲擊，等同全體成員國受襲擊，都有義務共同協防。又或《美日安保條約》那樣，雙方受到攻擊，都有義務協防對方。又或起碼像1955年的《中美共同防禦條約》，這裏的「中」自然是中華民國，註明一國被攻擊，對方都有義務提供軍事援助，但又列明對「中華民國」領土的適用範圍只在於台灣本島和澎湖，明確不包括金門、馬祖，因此金門炮戰時，美軍才作壁上觀。美國國務院強調對台政策沒有改變，就是沒有任何這類新的文本規範。

這是否代表美國總統不能單獨作出戰爭決定？自然不是。但他個人的宣戰權力，也受到1973年國會通過的《戰爭權力法》規範。當時國會面對不斷擴權、將越戰擴大化的尼克遜總統，通過新法律，規定總統作出軍事行動決定之前，必須在出兵前48小時內通知國會，然後由國會授權宣戰。美國和台灣沒有軍事防衛協議，拜登就算目前作出承諾，理論上，也只能屆時由國會授權出兵，不能獨斷獨行。

拜登任內，曾有國會議員提出草案，預先授權總統在台海發生衝突時，可以直接決定出兵，但議案最終不了了之，因為國會也不太希望因為一個未發生的案例，改變三權之間的微妙平衡。

不過《戰爭權力法》根據美國的三權互相制衡原則，又提供了escape clause，即容許美國總統在緊急情況下，也可以無須國會通過，決定進行軍事行動，而「緊急狀況」的定義充滿彈性：「例如美國領土、財產或其軍隊遭受攻擊」。甚麼是美國領土很容易理解，甚麼是美國軍隊也相對容易理解，但「美國財產」就如同「美國利益」那樣，可以理解得很寬廣，幾乎可以包括一切。假如總統根據這原因出兵，《戰爭權力法》規定不得停留在國外戰地超過60日，再附加到期後30日內完成撤離。

另一種總統繞過國會出兵的取巧說法，就是說那是普京口中那種「特別軍事行動」，例如技術性對現有已經承諾的行動進行補充。奧巴馬時代空襲利比亞，就是以此為由，作為對北約行動的補充，而繞過國會。

台灣自然擁有「美國財產」，也有少量已經公開的駐台美國軍人，一旦中共侵台，美國總統確實可以選擇繞過國會，如此出兵。但這權力任何時候、對任何議題都存在，無論拜登今天說什麼、不說什麼。拜登現在說出來，不會對美國總統這職位日後的決定構成任何法律規範，包括對他本人擔任美國總統職位時，也不構成任何法律制約，頂多是對自己屆時必須履行承諾的道德制約而已。而一般相信就算中共要攻台，也不會是拜登這屆任期內的事，所以拜登的「保證」，基本上只是一種近乎沒有成本的姿態。

理論上，拜登的表態，也有建構規範的作用：假如中共出兵台灣，而到時的美國總統毫無軍事行動，這就是打破前任總統定下的規範。然而說到底，要是美國軍事防衛台灣依然沒有確切的條文保障，而那時候美國總統的決定，只能受兩個因素影響：那時候的國際利益研判，以及國內民情，假如兩者都令那時候的總統決定出兵、或不出兵，決定都會做出來，不會因為今天拜登說什麼、不說什麼而有根本改變。

所以從國際關係技術角度，台灣假如要100%確實保證得到中共入侵時的美軍支持，除了正式和美國簽訂新約，始終難以取巧。中國也會明白拜登今天的表態，在上述一套操作下，其實實質意義不大，自然也不會因為這態度而影響會否出兵台灣的根本決定。除非美國有一天和台灣白紙黑字簽約，「戰略模糊」才算是打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