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誌】上海猶太家族興衰，對「新香港首席洋將」盛智文的啟示 (Patreon)

早前介紹過一本很喜歡的書，講述上海灘的猶太大亨沙遜家族，與及後起之秀、在香港開枝散葉的嘉道理家族，反映了上海、香港兩地作為國際都會的逝去歷史。但猶太人在遠東的故事並未終結，假如我們以沙遜、嘉道理為main chapters，「新香港」的盛智文（Allan Zeman），足以作為全傳的續集。觀察他在「新香港」的投機定位，確是研究猶太商人的一大教材。

正如沙遜家族到了上海起家的成員，都是從伊拉克祖家走難、幾乎不帶分文從頭開始，嘉道理本來也不過是沙遜洋行的員工，盛智文同樣說得上在香港異地白手興家。

他出生在德國巴伐利亞Regensburg，也就是納粹發跡的地方，出生時二戰已結束，猶太人也回到了當地，但父親早逝，於是童年時就隨同母親移居加拿大魁北克滿地可，因此拿的是加拿大護照，也懂法語。他一如不少無師自通的猶太商人，不愛讀書、只愛賺錢，中學也沒有畢業，20歲卻已賺了100萬美元。他到香港本來只是洽談商務，但發現七十年代的英屬香港商機無限，於是決定定居香港，逐步成為「蘭桂坊之父」，先低價買入大量蘭桂坊物業，再活化整個地區，然後高價賣出，成為異軍突起的娛樂、地產大亨，身價估計有10億美元。

10億美元的家產，在香港其實連二線富豪也不是。但盛智文很懂得政治投機，吸收了沙遜、嘉道理家族1949年後被上海充公家產的經驗教訓，早在香港主權移交時期，就知道到了人生的抉擇時刻：去或留。而如果要留，就要成為香港的洋商領袖。但在香港有份量的英資、美資還有很多，本來怎樣也輪不到他一個無後台的加拿大猶太人去染指。於是，他想到通過捲入香港政治，逐步加強自己的社會資本。

盛智文首次出任香港重要公職，是在2003年，被董建華政府委任為海洋公園管理局主席。這個公職對他而言非常重要，因為某程度上，蘭桂坊有關的錢多少也需要「漂白」，而有了海洋公園這個非常乾淨的品牌，只要做到成績，從中能夠結交的政商人脈、包括大陸權貴關係，槓桿效益就非常大。當時香港政府看重他的洋人身份，抗衡來勢洶洶的迪士尼「以夷制夷」，而盛智文在海洋公園任內也做得非常出色，有極佳市場觸角，不同立場、族群都讚不絕口。期間他得到了大陸人脈，也晉身成為香港商界的頭面人物。

盛智文直接參與香港選舉政治，始於曾蔭權時代2007年的一場立法會補選，葉劉淑儀 Vs 陳方安生。盛智文當時支持葉劉淑儀，雖然選的不過一個議席，但對中方而言，這是一個測試忠誠度的機會。自此，盛智文順理成章，成為葉劉淑儀的高級顧問，並加入新民黨，一切都算是「可以解釋」。但他完全明白香港這類所謂「政黨」不過都是中共的幌子，入了一個，其實就全部互通。

2008年，盛智文高調放棄加拿大籍、加入中國籍，並獲邀參與國慶60年觀禮團，這時候的他已經升價十倍，在這類名單中的洋人，絕無僅有。2011年，他破格得到大紫荊勳銜，這是香港最高榮譽，以他的資歷和資產，其實已經是越級，反映他和曾蔭權陣營關係非常友好。但他是不會忠於任何勢力的：2012年，他先是根據劇本支持唐英年，然後又率先走出來說「即使梁振英當選也無所謂」，雖然最終也失去海洋公園的委任位置，卻靜靜換來更多其他委員會席位。

與此同時，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夥伴包括了李澤楷，最近甚至成為澳門永利賭場的非執行主席。到了國安法時代，盛智文率先「代表」留下來的香港洋商表態「支持」，而且立場去到最盡，不斷「自發」在外媒撰文為「新香港」辯護，儼然已經成為香港洋人頭號領袖。

這段期間，有兩件事情非常值得細味。一是盛智文以大紫荊勳銜的身段，紓尊降貴參與完善議會的選舉委員會「選舉」，在中共100%掌控的情況下，和一眾沐猴而冠的嘍囉「競爭」，居然落選。這非常出人意表，因為對「中國香港」而言，有一位洋人當「完善議員」負責大外宣，絕對是夢寐以求，而且客觀而言，盛智文的級數，比幾乎全體當選「豬仔議員」都要高得多。

另一件事是盛智文在鄭市長威脅全民強檢時，代表留港外商「反恐嚇」作出最後通牒，警告若繼續嚴苛防疫政策，外商就會立刻離開。最終所謂全民強檢被「暫緩」，不少人看作盛智文的功勞。同類警告來自盛智文，就是政治正確；要是出自普通評論員，黨媒早就口誅筆伐侍候。

這兩件事情，反映盛智文非常清醒，他的所求、他的自我定位，從來不是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而是要盡力維持「新香港」繼續容許若干外商賺錢的空間，而他就是這些外商的總代言人。換句話說，他只需要成為外商當中最能與北京溝通的一人，而不見得真的看重北京派發的荷蘭水蓋。

假如有一日，留下來的外商都發現無利可圖，相信盛智文也不會為了面子繼續留下來，但此前更不會為了面子不「奶共」。那次參選，不見得他真的很想當選，甚至可能私下為自己反拉票，以免這幾年要日日在議會浪費時間。他真正的clients，其實是要利用香港進入中國的全球外商，中美、中英、中加關係越差，他的地位越高。

此刻西方制裁俄羅斯，一批在俄羅斯經商、和普京關係良好的猶太富豪，正是「俄羅斯盛智文」。他們表面上裡外不是人，實際上卻是雙方溝通的橋樑，其中一位自然是車路士前班主艾巴莫域治，隨時反過來再次能兩邊討好。至於「新香港」的盛智文，還能夠走多遠，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