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進階：理論篇🇷🇺🇺🇦🇨🇳】中俄大外宣的「北約責任論」與「安全不可分割原則」，能否言之成理？ (Patreon)

俄羅斯出兵烏克蘭也有它的「理論基礎」？這是俄羅斯、中國大外宣，與及「新香港」外圍大外宣的每日宣傳重點。無論是在2月22日在克林姆林宮的演講，還是在2月24日發表的全國電視「出征」講話，俄羅斯總統普京均重複「北約組織東擴對俄羅斯造成威脅，俄國只是受害者」的論述，其中多次提到所謂「安全不可分割（indivisible security）」理論，為後來俄軍的侵略「打好基礎」。值得留意的是，在被問及俄烏一事時，中國外交部護法華春瑩、外長王毅等，亦多次引述所謂「安全不可分割」論，究竟背後的盤算是什麼？「安全不可分割」論究竟又是什麼？

關於「安全不可分割」論

所謂 「安全不可分割」理論，粗略來說，指的是安全應被視為一個集體概念，即在同一地區內，各國的安全（security）是密不可分的。是故如果一國的行為威脅到另外一國，那便算是違反了這項協議，而這也意味著「一國不能以他國的安全為代價，提升自己的安全」。需要知道這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從來存在各自表述的大量空間。

普京多次引用「安全不可分割」論，背後意思當然是指北約「東擴」加強了歐洲各國、包括北約成員國的安全，卻威脅了俄羅斯的安全。所以如果按照「安全不可分割」論，那當然是西方陣營的不對，俄國為了自身安全，「只好」「無奈」出兵。但這樣的理據有兩個明顯盲點：第一、究竟「安全不可分割」是一個原則、協議、還是論述？第二、西方與俄羅斯對「安全不可分割」，究竟有沒有達成任何成文共識？

「安全不可分割」是一原則、協議、還是論述？

今天常被引用的廣義的「安全不可分割」論，首先見於1975年歐洲安全合作會議（CSCE）簽訂的《赫爾辛基協議》（Helsinki Final Act of 1975），這是冷戰由熱轉冷「低蕩時期」（detente）的里程碑，主要針對當時兩大陣營北約與華沙公約組織要保持克制。後來，我們又可以在1990年的《新歐洲巴黎憲章》（Charter of Paris for A New Europe） 、1999年的《伊斯坦堡宣言》（Istanbul Document）、2010年的《歐安組織阿斯塔納宣言》（Astana Commemorative Declaration）等，找到「安全不可分割」論的蹤跡。

雖說有關「安全不可分割」的字眼，在數個俄羅斯與歐洲安全合作會議（CSCE）之間簽訂的協議曾經出現，加上北京政府以安全不可分割「原則」稱之，但更準備來說，「安全不可分割」只是一個「論述」，從來不是一個「原則」（principle），極其量也只是不同協議各自表述的一部分。例如在1975年得《赫爾辛基協議》裏，當中的確實用語其實是「不可分割的歐洲安全（“indivisibility of security in Europe”）」；在1990年的《新歐洲巴黎憲章》，有關用語則是「（簽訂國家的）安全是不可分割的（“security is indivisible”）」，並沒有用「原則（principle）」稱之。

一個常見俄羅斯觀點是西方列強政要曾在蘇聯解體前，特別是在討論兩德統一時，曾承諾北約不會擴張到前西德以外的邊界。但蘇聯解體後，連俄羅斯本身也曾討論過加入北約，反映蘇聯時代的討論已經不能以同一時空理解。西方領袖和蘇聯末代總統戈爾巴喬夫有關北約東擴的討論，也重未被納入任何官方、外交文件當中，而且根據同類討論，蘇方同時也做出了不少接受北約東擴、乃至自己融入北約安全體系的說法。這些互相衝突的說法，在國際法上自然都是沒有效力的。

一個「安全不可分割」論、各自表述

另一方面，西方與俄羅斯從來對所謂「安全不可分割」論的演繹，也非常不同。根據美國智庫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分析員Samuel Charap的分析，對蘇聯倒台後的第一任俄羅斯聯邦總統葉利欽而言，所謂「安全不可分割」，不過是指俄羅斯應在某程度上參與有關歐洲安全的決策，所以如果北約的行為影響到俄國的「核心安全利益（“core security interests”）」時，俄羅斯應先被「諮詢」。

但對許多剛脫離蘇聯或華約的前加盟共和國、衞星國而言，所謂「安全不可分割」，卻是指他們擁有自行決定國家安全政策的自由，無論是決定加入歐盟、北約，還是俄羅斯聯邦製造的區域組織。西方陣營對「安全不可分割」的理解，也與這些中、東歐國家相差無幾，一般視有提到此概念的《伊斯坦堡宣言》，確認了主權國家擁有選擇自己軍事盟友的權利。它並沒有給予俄羅斯對鄰近國家的安全選項任何否決權，而《新歐洲巴黎憲章》更重申簽訂國家（包括俄羅斯在內）應重視人權和民主。

正是因為對「安全不可分割」的理解不同，西方自然認為俄羅斯侵犯烏克蘭主權獨立絕不能接受，也從沒有承諾「強迫中東歐國家留在俄羅斯勢力範圍」的說法與執行意志，一切都是以國家自主權的前提來演繹，但俄羅斯卻會有「你（西方陣營）明明承諾『安全不可分割』，現在卻反口」、假定一切都有「外國勢力無形之手操控」的想像。

中國力推「安全不可分割」論的背後盤算

俄羅斯在21世紀初期的葉利欽時代，一直鮮有提到所謂「安全不可分割」概念。但近年無論是普京本人、還是俄國高級官員，卻多次搬出這被自己充塞了大量增建內容的「論述」，背後原因，無疑是嘗試為俄羅斯在2014年佔領克里米亞、和上個月全面入侵烏克蘭賦予正當性。

其實，俄羅斯與歐盟、北約的處境，與一般國際關係理論當中的「安全困境」（security dilemma）概念無異。「安全困境」指一國強化自身安全的行為，可能會引發對手國的擔憂，從而引發軍備競賽，甚至戰爭爆發。俄羅斯視北約東擴為威脅，北約也可以視俄羅斯在烏克蘭的邊境駐軍為威脅，是進攻還是防守的手段，視乎觀點與角度。今天若然沒有「安全不可分割」論給俄羅斯完成其「北約東擴威脅論」，普京自然也能在別處借題發揮。假如這理論成立，難道美國在也是俄羅斯鄰國的日本、南韓駐軍，就不會令俄羅斯覺得「不安全」？那是否也要主動離開，才能保障「世界和平」？

在俄羅斯全面侵烏後，中國一時陷入兩難，一方面俄羅斯不能貿然得罪，但另一方面俄羅斯的行為，卻是對自己最常高舉的「一國主權不容外力干預」論赤裸裸的侵犯。於是，所謂「安全不可分割」論來得正是及時。中國近日受到西方施壓要儘快選邊站，加入對俄羅斯的圍堵，而透過重複闡述「安全不可分割」論，中國希望能在不支持俄羅斯侵烏舉動的同時，譴責西方陣營才是「站在歷史錯誤的一方」，「各打五十大板」，繼續做「負責任大國」。

恐怕在可見將來，中國亦可以表述「具中國特色」的「安全不可分割」原則，例如說美國聯同盟友加強在台海、南海、東海的兵力，會否使中國感到「威脅」，因此一切「反制」行為都是「合理」的，錯誤自然在西方、自己自然在「歷史正確一方」。這些小粉紅、五毛、新香港打手，此刻不過是預演，真正的「超大外宣」，自然陸續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