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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揮軍攻打烏克蘭,戰前多次強調北約東擴對俄羅斯安全構成威脅,這論述也被無數小粉紅照單全收。但要理解何謂「北約東擴」,用簡單的二元對立框架顯然力有不逮。2019年,歐洲外交關係委員會 (The 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發表了一篇名為《德國與大西洋主義的危機》(Germany and the crisis of Atlanticism) 的文章,就提供了另一個值得我們參考的視角:北約東擴的目標根本不是俄羅斯,而是中東歐各國留住美國、制衡德國的平衡外交。

文章開宗明義提出,經歷兩次世界大戰後,戰勝國之一兼國力強盛的美國理所當然地擔當起領導角色,一力推行歐洲復興計劃(即馬歇爾計劃),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也是這脈絡下的產物。這個體系被稱為「大西洋主義」(Atlanticism),與蘇聯領航的社會主義陣營對抗。美國除了以經濟實力成為歐洲領袖,也扮演仲裁者角色,令英法始終不能再成為一流強國,也讓德國慢慢被歐洲其他國家再度接納的同時被牢牢看緊,法西斯的種子不能再萌芽,歐洲小國在大國週邊終於感到安心。不少人覺得歐盟對歐洲大和解貢獻良多,其實美國作為歐洲的「定海神針」,更功不可沒。

然而冷戰結束後,國際市場越趨開放,加上跨境價值鏈 (cross border value chains) 的擴張,令歐洲各國受益不淺,逐漸尾大不掉。以德國為例,在2017年,德國與美國的貿易順差高達500億美元,而德國只佔美國海外直接投資 (FDI) 總額的10%。難怪特朗普認為戰後德國某程度上是靠美國的便車復興,現在「再次強大」了,理應承擔更多責任。

事實上,美國在歐洲的戰略性目標,早在蘇聯解體後已然達成,脫「勾(歐)」一直在進行中,只是在特朗普上台後,通過退出《巴黎氣候協定》、TPP、伊朗核協議等眾多行動,才真正公告天下。從此美國在歐洲的參與,重新回到利益算計的模式,不再像20世紀中後期一樣自視為「歐洲的一份子」。對華府來說,北約應該是美國將力量延伸到世界各地的資產,而不是負擔。

結果,美國這些脫「勾(歐)」的動作,卻為不少歐洲國家帶來負面影響和憂慮。例如因為貿易協議的修訂,歐洲公司的成本大大上升,這也是為什麼前德國總理默克爾在2017年5月的公開講話重複表示:「Die Zeiten, in denen wir uns auf andere völlig verlassen konnten, sind ein Stück weit vorbei(某程度上,我們可以完全依賴他人的時代已經過去)」。默克爾這段話亦引來外界不少批評,指德國在承認美國揮袖而去後,沒有積極接手禰補歐洲的權力空間。其實華府某程度上亦希望德國能擔起大旗,無論在歐洲事務、還是對其他國家的民主轉型,都應擔任更積極角色。

然而其他歐洲國家是否喜歡被德國再領導,卻是另一回事。

在二戰落敗後,西德決意進行去軍事化、去霸權化,這固然令英法無法再像一戰後那樣大力討伐德國,但同時亦讓德國承擔歐洲領袖地位的意慾減低,畢竟納粹造成的生靈塗炭歷歷在目。不過德國又特別反對將北約的重點轉移到其他地區,從而追求某種「歐洲主義」的相對獨立性,以免被美國牽著走。可是,德國又不希望因提高國防開支,而減少其他社會支出,是故採取所謂「策略性被動」(strategic patience)的做法,即偶爾對外在挑戰進行讓步,少做少錯,並希望透過加強歐洲國家之間的合作,來建立可靠的防禦姿態。但財政限制、移民和邊境安全、極端右翼崛起等,都使得歐洲漸次分裂,歐盟及北約對俄羅斯侵烏的無力,正正證明了「策略性被動」成效不彰。

大西洋主義自二戰後以來,一直壓制著所謂「德國問題」:歐洲人應該如何應對一個國力比鄰近國家都強、但又不足以主宰全歐洲的德國?隨著美國選擇退出戰後在歐洲擔當的領頭羊角色,加上大西洋主義的陰霾,「德國問題」就捲土從來。

這才是「北約東擴」的真正背景。

文章認為,所謂「北約東擴」,正是在美國逐漸著手撤離歐洲、令歐洲慢慢出現權力真空之時發生。回顧歷史,蘇聯解體後的俄羅斯在1997年,和美國在赫爾辛基簽署了一份控制軍備的聯合聲明,從聲明的內容可發現,當時美國的談判代表的確曾向俄方私下作出過某些承諾,而西方內部也存在某種反對北約向東歐擴張的政策討論。例如1990年的一份美國國務院備忘錄中提到,「在當前的政治環境下,向這些(東歐)國家提供北約正式成員國地位和安全保障,並不是最符合北約或美國利益的選擇」,因為這樣的一個反蘇聯聯盟會「給蘇聯方面造成非常負面的印象」。

但我們也知道此後的歷史走勢:蘇聯不久解體,從1990年至今,北約已經進行了五輪東擴,不少前華約國家以及前蘇聯加盟共和國都成了北約正式成員,所以才會有「北約的失誤不在於東擴,而是沒有重視俄羅斯自認遭受背叛的感受」之說。這是為甚麼?

畢竟所謂「西方」國家陣營並非鐵板一塊,陣營內美國與西歐(特別是德國)同床異夢,導致歐洲出現權力真空;不少中東歐、乃至前蘇聯國家(如波羅的海三國)陸續加入北約,則其實希望留住美國在歐洲,以免只能唯德國馬首是瞻。對它們而言,德國雖然對歐洲整合不遺餘力,但和美國相比,始終有更多潛在利益衝突,假如一個全球霸權能繼續扮演歐洲仲裁者的角色,就會更安心。它們固然對俄羅斯存在不信任,但要確保自身安全,也不能全靠德國。這不是說德國可能重新走侵略路線,而是德國既是領袖、又不夠進取、內部充滿制衡的作風,在關鍵時刻,就像此刻的烏克蘭戰爭,可能弊多於利。

至於俄羅斯是捉錯用神、借題發揮,還是真心擔心北約東擴,就是另一回事了。

Reference:

https://ecfr.eu/article/commentary_germany_and_the_crisis_of_atlantic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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