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進階：平行時空🇰🇵】改寫歷史教室：北韓的「世界第五大文明」大同江文明 (Patreon)

大時代，要學習「新歷史」。究竟歷史是如何被人為建構的？這方面，我們自然要向中國友邦北韓學習。

我曾經到過北韓兩次。到北韓旅遊的景點，十之八九是和金日成一家有關的「革命遺迹」。就是與他們闔府無關的，例如不久前才修建的高麗太祖王建王陵，也只是為了重構北韓「自古以來」就是獨立國家的廉價道具，仿真度和把「鐘錶」寫成「鍾錶」的北韓電影廠，具有同樣「說服力」。

但近年到北韓的遊客，卻會從導遊口中學習到一個偉大的本土考古「發現」，得以「增長見聞」，深覺「學海無涯」。

考古學家稱民族始祖真有其人

原來根據(北韓自己培養的)考古學家發現，已得到「確切證據」，證明傳說中的大韓民族始祖檀君是一個真實人物。他們更發現，北韓人（應該是古朝鮮人）早在5000年前，就建立了「獨立」的文明﹔巧合地，這似乎和中國傳說中的堯舜時代一樣，甚至還要早。這個文明「自然」以平壤為中心，「和其他文明古國一樣」，以河流為搖籃，圍繞着今天北韓境內的大同江發展，因此被稱為「大同江文明」。

大同江全長450.3公里，不及黃河的9%；就是在兩韓境內，也只是第5大河流。它得天獨厚的最大賣點，正是完全在北韓的狹小國土內流動，既不和中國接壤，又與南韓無涉，卻直出朝鮮灣，沿岸還有「主體思想塔」一類偉大建築照耀光明，政治正確得不作他「河」想。因此，我們熟悉的鴨綠江自然只有飲恨，炮製不了「鴨綠江文明」。

自稱「古朝鮮」應列「五大文明古國」

據導遊熱心介紹，自從北韓考古學出現了上述突破性發展後，中國、印度、埃及、巴比倫這世界四大文明古國的提法「就落伍了」，現在應該加上「古朝鮮」，該是「世界五大文明古國」才是，「難道你們不知道嗎」？那反問的驚奇語氣，就像說「難道你們竟然沒有聽過金日成花」一樣，教人莞然。

當然，在北韓領土，確是老早住了人的；中國史書也曾記載，和堯舜同期的朝鮮半島，有所謂「鳥夷」居住。對北韓考古學家發掘出來的石器時代的石牆遺迹，我們也不能輕易質疑其真實性。然而這些和文明的基本門檻——「城市」，似乎還頗有距離；至於典型古文明的什麼貿易網絡、傳統宗教信仰、灌溉排水系統，大同江「文明」似乎也欠奉。

根據歷史學家湯因比對文明「生老病死」的定義，無論大同江畔產生了什麼也好，那些東西和擁有獨特政治經濟文化體系的「文明」定義，恐怕差別甚遠。要了解這概念，也毋需什麼學術修養，只要有玩過經典電腦遊戲《文明霸業》(The Age of Civilizations)的朋友，也會對北韓的勇氣發出會心微笑。

盼否定曾為中國藩屬的「恥辱」

「大同江文明」，單聽這名字，似乎只是又一次反映了夜郎情結，但夜郎也有夜郎的理論算盤。以往學者一直將兩韓歸入中華文化圈，就是南韓近年爭奪儒家道統，在文化層面處處和中國對着幹，由儒學到端午節都希望搶去，也是希望爭取圈內的正統地位而已。亨廷頓廣受爭議的「文明衝突論」，就將兩韓納入「中華」（Sinic）文明，而將日本文明歸入獨立體系。

但北韓的野心比南韓更大，不但其共產主義者金氏父子公然在1977年宣布取締馬列主義、獨尊主體思想；其官辦民族主義者更要建立自己的「文明」，以示有力和中華文明分庭抗禮。  金日成樹立高麗太祖王建的權威，就是希望從心理上否定朝鮮曾作為中國藩屬的「恥辱」，並從而上溯至遠古時代的「獨立」大同江文明。當然我們可以說東亞各國都有類似玩意，北韓金家不過是湊趣而已。日本萬世一統的始祖「天照大神」傳說固然如是；中國歌頌黃帝陵這高度政治化的行為，甚至造作得在2004年對黃帝陵進行國家公祭，也自然被日韓看成是同類品味。但這些祖先對各自的文化，畢竟產生了不可比擬的、能讓本文明和其他文明分辨的影響。

難自圓其說 出土文物與中國相類 

然而北韓的「大同江文明」，卻連上述民族建構也不能自圓其說。北韓人可以怎樣解釋「大同江遺物」和中華文明一切遺物幾乎完全一樣的事實？要是大同江作為中華文明的一個小支派，也可以「升格」為文明，那麼長江文明、珠江文明等，就是人類第6、第7文明了。因此「大同江文明」的政治意涵，要比中日韓追捧祖先的風氣還要重，說明要把自己委屈在中華文明圈內、這樣沒有「主體性」，北韓領袖是不甘心的。  

香港文人周魯逸先生經考究宇宙學後，得出了「人類文明源自香港」（而且還是香港的小島長洲）、「廣東話是世界語」等驚人結論。要是大同江也是文明，說香港是「維多利亞文明」產品，似乎也不為過。事實上，從現有的東西看，大同江「文明」的出土文物種類和內容，和香港李鄭屋古墓等遺蹟相比，倒也差不了多少。也許是這樣，儘管北韓官方導遊熱情地吹噓大同江，但全程卻沒有安排遊客參觀大同江「文物」，大概是怕出現又一反高潮。  

那麼究竟北韓在哪一年開始建構大同江「文明」？其實金日成時代還沒有那麼露骨，這名詞被「正名」的歷史只有20多年：它出品於1998年，也就是金正日在父親3年國葬後正式掌權的後一年，即北韓金氏曆法「主體87年」。隨着北韓書店放上愈來愈多大同江系列叢書，遊客接觸這名詞的機會也就愈來愈多。至於他們想什麼，對北韓領袖而言，只要在境外腹誹，那倒也百無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