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進階：理論大長篇🇨🇳】中國共產黨百年報告：十大理由，為甚麼中共比蘇共更長久？ (Patreon)

中共建黨百年，應該如何評價這個黨的成績表？不少人因為不喜歡這個黨的意識形態和手法，而一廂情願相信「中國崩潰論」，但中共的最大成就，正是突破了大量一般人認為「這樣下去一定覆亡」的宿命，反而從中找到西方政體的漏洞，變成了西方自由民主體系有史以來最難纏的對手。閱讀中共大外宣是沒有意義的，但我們可以參考海外民運人士蘇曉康、香港資深評論員練乙錚等就中共百年發表的文章，他們都坦承中共的壽命可能比我們都要長。為甚麼曾經和美國平起平坐的蘇聯一夕之間崩潰了，中國卻能反其道而行？以下是個人思考的十個解釋：

1.  中共找到「舉國體制」和「市場」共生的規律，甚至在改革開放後，製造了一個比西方更資本主義、更掠奪性的市場，再用由上而下的強力管治，令市場一切服務政治，顛覆了不少學術假定。有了「市場」作為武器，而且還是14億人的單一市場，這成了中國政府最能影響國際事務的槓桿，並把西方世界的上層精英都吸納為「命運共同體」，例如深信華爾街不會因為《港區國安法》而放棄通過香港進入中國市場，也深信美國政府的制裁不會牴觸美國財團的核心利益。這種「底氣」，無論最終被證明是否誤判，都是民眾後期天天排隊輪候麵包的蘇聯無法比擬的。

2.  自由主義者一直相信，人性追求自由，因此總會希望自己選擇政府。但中共卻找到了西方民主的「局部替代品」：不是通過制度本身，而是通過以下公式：「只要你不挑戰我們的權力，怎樣都可以」。中國人慢慢學會在這樣的紅線下，尋找能釋放人性的快感，例如通過全民創投建立自己的「創投天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又或在互聯網「自由打壓」弱勢人士。這些「滿足感」，反映了人性種種陰暗面，卻都不是純粹等待上級分配的蘇聯人享有的。

3.  互聯網出現時，主流學者認為這會成為終結獨裁的工具，因為理論上，資訊自由流通就是獨裁者的天敵。中共卻精研互聯網演算法，很快得到相反結論，發現只要找到控制14億人使用互聯網的方式，再指揮他們，就可以反過來建構互聯網的規範，靠人海戰「定義」甚麼是「真實」，以點擊率經濟體影響海外資訊流通，乃至利用西方國家的自由度滲透別人的輿論，同時自己的網絡長城卻封閉得滴水不漏。互聯網強化了中共管治，這是二十年前無法想像的。

4.  蘇聯時代、毛澤東時代的那些五年計劃，不少因為計算錯誤而帶來悲劇。但中共近年不斷利用大數據管理，無論是物理世界、還是人性世界，一切都有了量化指標，這和從前的「空想共產主義」相比是天淵之別。數碼威權主義在經濟上不容易犯大錯，效率遠遠超越了蘇聯、東德那類「原始」機器。假如中共能夠準確計算數碼人民幣這條算術題，可能更是它能否真正崛起、突破美元霸權的關鍵。

5.  中共「數碼威權主義」的另一表述，自然是用在全方位的社會監控。昔日蘇聯雖然也是「police state」，也是依靠制度化「篤灰」、互相監控一類白色恐怖治國，但一切還是靠人執行，未免有「漏洞」。今日中國則以高科技全天候監控，新疆就是樣板教材，智慧燈柱自然比人肉報告可靠，「信用評級系統」結合日常生活一舉一動，至於數碼實名買刀、車輛和手機的數據直接連到大數據局，更令《1984》的世界變成真實。這大大加強了挑戰政權的成本，乃至令中國人普遍放棄了抵抗這念頭，而這自然是政權的目的。

6.  蘇聯的官方信仰是共產主義，但一直未能取代各加盟共和國的民族主義，到了共產信仰崩潰，蘇聯人早已是一盤散沙，所以蘇聯結局不單是民主化，而是國家解體。中國汲取蘇聯教訓，明白到人民對共產主義的信仰已經不可挽回，解決辦法卻是把「愛國主義」變成取代共產主義的真正信仰，完全顛覆了教條式「共產主義」就是「打倒民族主義的國際主義」這樣的觀念。東歐各國昔日普遍相信「愛國不同愛黨」，但今日不少中國人卻真心認為「愛國就是愛黨」。

7.  蘇聯出了史達林一類整肅千萬人的暴君，但蘇俄畢竟有一定人文傳統，在這個出過托爾斯泰、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國度，一般人依然有一定民間信仰和底線，也就是對捍衛權力的意志「不夠堅定」。原因之一，恐怕是蘇聯沒有經過一場徹底的文化大革命，令民間還有一定「天真」信念，不同文革後的中國，信仰徹底破產，人民普遍接受「權力就是一切」，更「自願」配合政府施政，同時自己在空間內鑽空子尋租。因此到了關鍵時刻，蘇聯會出了戈爾巴喬夫，中國卻迎來習近平的「黃金時代」。

8.  中共研判蘇聯崩潰的另一原因，在於莫斯科失去了國際話語權，令包括戈爾巴喬夫在內的精英都相信了「西方那一套」。中共的對策，除了以民族主義取代共產信仰、「加強制度自信」，還要「根本性解決問題」，也就是和西方爭奪對「民主」、「自由」、「人權」等的話語權和釋法權。具體手段，卻是通過參與國際組織，強化以主權國家為單位的「一國一票制」，然後通過市場槓桿，拉攏發展中國家，讓這些國家通過「國際民主程序」，成為「主流國際社會代表」，再讓「主流國際社會」為中國定義的「民主」、「自由」、「人權」、「法治」觀背書，凸顯美國的定義才是「假民主」、「假自由」、「假人權」、「假法治」。這策略在埃塞俄比亞人譚德塞治下的世衛，終於正式讓國際社會感受到威力。

9.  蘇聯雖然是超級大國，但嚴守鐵幕壁壘，對勢力範圍以外的人，包括離開蘇聯者、在西方天天批評蘇聯的人，除了個別例子（例如派人到墨西哥暗殺托洛茨基），基本上沒有影響力。當然，叛離蘇聯的蘇聯人在國內的資產、家人、朋友也會受牽連，但中共研發了更直接的「鋭實力」理論，影響更無遠弗屆。例如在同情西藏的美國教授，也會因為中國留學生集體投訴而惹禍上身；英超、NBA球星同情香港，也會先被中國市場封殺、再被自己老闆辭退；美國政府打擊抖音，則會面對中國龐大資金以美國規則打官司。這層面上，中國的全球影響力、特別是在西方內部的影響力，已經遠超蘇聯。

10.  蘇聯基本上忽略了境外僑民這個「非國家個體」，中共卻非常努力拉攏全球華人，作為勢力範圍的長臂延伸。廣義的海外華人數目高達六千萬，這還沒有計算在海外工作、留學的中國公民，這是一股龐大力量。當然，不是所有海外華人都認同中共意識形態，但中共成功建立了「全球華人微信經濟體」，以簡體漢字凝聚了同質性很強的思考模式、生活習慣，變相在世界任何國家，都有了天然盟友協助「監督」所在國政府，也協助統戰。這是印度之外，任何國家都沒有的優勢，但也唯有中共的舉國體制，才能有效把滲透力通過虛擬世界化作實體。

看到這裏，相信不少藍絲前輩會問：既然中國比蘇聯更有韌力，為甚麼還不歌頌偉大的《港區國安法》，大家安穩生活、吃喝玩樂、共享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榮光不好麽，何必老師眷戀甚麼香港核心價值、香港精神？我的回應只有一句：假如全世界都採用以上這種管治模式，無論它是多麼有效，世界會變成怎樣？難道知道它有問題，卻裝作沉睡看不見、歌功頌德，這些才是真正的「愛國者」？

明報筆陣，2021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