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進階：人物誌🇭🇰】大智若愚張建宗：當世長樂老馮道，如何侍奉五朝八姓十二君？ (Patreon)

我中二時，在校刊寫過一篇文章比較周恩來和五代十國的「長樂老」馮道，自此開啟了我的「寫作生涯」，因此對馮道這位歷史人物特別有感。想不到在2021年，終於找到屬於我們的長樂老：張建宗。

馮道是一個爭議人物，生於亂世，是一個儒學大師，但同時也是非常懂得「混」的專家，沒有任何（狹義）「忠君愛國」的包袱。他為官四十多年，長居三公等最高職位，前後歷事五個朝代、八大王族、十一大帝，最後還可以全身而退，自稱「長樂老」，被時人稱為「道德楷模」、「活孔子」，普遍認為他在殺戮頻繁的五代十國有助穩定了基本局面，可以說是當時的「AO」。正正由於他的「大局觀」超越了一朝一姓，自覺是「為人民服務」，對任何朝代歌功頌德的表面文章都會隨口響應，這樣才能笑到最後。至於說他「不知羞恥」、「不忠不孝」，不過是後世某些政治原因的借古諷今罷了。

張建宗為官49年，創下了香港由港英到特區政府的紀錄，比馮道四十多年的「公務員」生涯更襟撈，假如不是日前以70高齡被炒，真的可以締造「五十年不變」的奇蹟。他考入政府時是1972年，即六七暴動之後幾年的港英黃金時代，「侍奉」最受歡迎的港督麥理浩，然後歷任尤德、衛奕信、彭定康、董建華、曾蔭權、梁振英、林鄭月娥等「八姓」，假如加上曾任代理港督或特首的夏鼎基、鍾逸傑、霍德、唐英年四人，就是侍奉了比馮道更多的「十二君」，經歷了港英前過渡期到後過渡期、特區一次回歸到二次解放等「五朝」，最終「位極人臣」，功力和馮道不遑多讓。當然，他沒有馮道那種當世大儒的學養，但在21世紀勤力寫blog，也算是「筆耕不絕」，頗有古風。

張建宗最成功之道，就是不爭而爭，基本上每一次升職，都「不是」上司的first choice、卻是眾多勢力之間的「最大公約數」，才能一方面享有尊榮，另一方面又因為不屬第一線目標，能擋去眾多明槍暗箭。

他本來在2007年就要退休，之前長期在勞工處，被看作屬於勞工事務的technocrat（雖然也不過是新聞官出身），而得以退休後被曾蔭權委任為勞福局局長，主因是當時工聯會陳婉嫻與張建宗長期合作，「外舉不避嫌」，認為「人才難得」，更「質問」曾蔭權為何不挽留張建宗這人才。其實，這不過是一種雙重統戰的權宜之計：一方面，曾蔭權深知自己「出身不純」，不獲傳統左派信任（後來也證明了他還是難逃成為condom），有見委任張建宗能討好工聯會，而張雖然不是嫡系、但好歹算是公務員系統的「外圍自己人」，自然樂得順水推舟。工聯會方面，嫻姐當時聲望如日方中，算是工聯會歷史上最受一般市民歡迎的政治人物，當時社會整體氣氛趨於大和解，向張建宗這樣無殺傷力的傳統公務員示好，也是左派團體的統戰表現。當然 the rest is history，曾蔭權和工聯會最終還是兵戎相見，但他們短暫蜜月、一時衝動產生的baby Matthew Cheung，卻瓜熟蒂落，局長一職居然一做就是十年。

本來繼任曾蔭權的梁振英要大舉清除公務員黨，但當時剛上台時羽翼未豐，凡事願意留下來的傳統公務員都能暫時容忍，張建宗結果順利過渡。他當上政務司司長，也是非常巧合的意外：本來梁振英以為連任在望，最後關頭才被DQ，然後不斷放風說自己要到英國退休林鄭月娥忽然獲得欽點，這都是已經made public的事實。但欽點歸欽點，好歹還要「跑程序」，林鄭月娥要競選，就要從政務司司長職位辭職，她的空缺屬於temporary，慣例就是從眾多局長當中選其一。昔日唐英年競選時，本來選定林瑞麟為當選後的政務司司長，於是曾蔭權就委任林瑞麟在最後幾個月接替唐英年，以為順利過渡，後來出現「意外」是另一回事，但這類人事安排的潛規則還是存在的。換句話說，張建宗雖然技術上是梁振英委任當政務司司長的，其實卻是被欽點的林鄭月娥「提名」的。

有趣的是，張建宗也不是林鄭月娥嫡系。林鄭月娥的嫡系很少，也不屬於傳統「手袋黨」成員，她的馬房主要有三大高層：邱騰華、聶德權、馮程淑儀。當時後二人都是常任秘書長，不可能一下子提拔為政務司司長；邱騰華因為在曾蔭權年代坐了直升機，由acting D6一下子成為環境局局長，級別倒是勉強可以直接拔高，但他在2017年並非局長、而是梁振英的特首辦主任，要是忽然成為政務司司長，又未免太odd。於是眾多局長當中，最沒有殺傷力、和林鄭關係也還可以的，就是張建宗，梁振英對他也不見得有太大喜惡。就這樣，張公就在垂暮之年成了二號人物，再渡過林鄭月娥驚心動魄的幾年，雖然離開得不太體面，但全身而退，實屬難得。

逃犯條例最終因為反送中運動被「暫援」，當時畢竟要通過行會決定，據說張建宗是內部力主暫援的「主和派」，加上721後曾批評警察、而被散仔會越18級「反將軍」，因此被藍絲恨之入骨，但一般市民是公道的，普遍對他不怨恨，起碼記得他說過（已經在南深圳官場絕跡的）人話。另一方面，其實張建宗也加入了那個「國安委員會」，雖然不積極響應國安法的變天工程，但也不致於公然唱反調，極左派要公然「整」他的小辮子，也不容易。

例如上週我們推薦過的「張司長網誌」，即350字內說了20次中國共產黨、黨國人民那篇傑作，就是很好的例子：誰都知道這種共式語言不是張建宗自己寫，肯定是被吩咐copy and paste貼在blog當introduction 以示政治正確。張建宗可以稍作潤飾（反正閒職有的是時間），將之「個人化」以示「誠意」，卻選擇原封不動照出，這就是大智慧的表現：既可以通過坊間的嘲笑，向有關方面說「已經奶盡」；又可以向有需要的人解釋自己只是「逼於無奈」，證據就是「根本不是我的文風」。美國制裁中港官員，已經制裁了幾乎整個國安委員會成員，連特首辦主任陳國基一級也未能避免，張建宗卻偏偏榜上無名，既能保住銀行戶口、保住物業，退休後去大灣區可以、去牛津劍橋也可以，羨煞旁人。

是的，張建宗另一大成就，就是投資有道，成為問責官員後，申報在香港有九個物業，包括位於中西區、東區、北角半山等黃金地段，目前估計市值近2億元；單是「嘉富麗苑」豪宅單位，目前估值就高達1億一千萬港元，至於他的其他投資，自然不在此限。這樣豐厚的資產、輝煌的投資紀錄，和生性吝嗇的前上司曾蔭權退休後只能靠大陸富豪餽贈深圳A貨「豪宅」養老、還要因此坐無謂監、並耗盡一生積蓄打官司的悲劇相比，自然「高下立判」。張司長「樓王」之名，官場無人不知，他既可以通過這形象，顯示自己「都係搵兩餐」、「無政治野心」，這是歷代無數官員靠自污來自保的不二法門；同時也能倒果為因，「攞正牌」精研投資之道，論及公務員炒賣房地產，堪稱「一代宗師」。

究竟張建宗成為「當世馮道」，有多少是時也命也，多少是可以為之？相信兩者皆有之，不可能完全是無心插柳。畢竟張建宗不是中學學歷的曾蔭權、李家超，他是貨真價實的香港大學畢業生，而他在港大主修的，正是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