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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有北京前駐港官員指香港未有「依法實行去殖民化」,掀起一輪對「去殖民化」的討論。然而即使在國際關係學界,「去殖民化」這類命題從來都是高度爭議性的,而且不是單純的政治議題,也必須理順相關文化意涵。

此時不妨重溫「去殖民化研究」領域專家彼埃特思(Jan Nederveen)和巴域(Bhikhu Parekh)合寫的《意象的轉移:解殖、自內解殖和後殖民情狀》(Shifting Imaginaries: Decolonization, Internal Decolonization, Post-coloniality),雖然著作更屬文化研究範疇,並已為羅永生等學者介紹,但通過同樣框架、介入國際研究,也能讓人別有所得。

在《意象的轉移》,作者首先從「殖民主義」和「本土文化」的關係入手,指出殖民者引入的價值觀與制度,並非全以外力加諸殖民地,而是通過與殖民地自身的本土文化發生碰撞,進而共同建立而成。這一理解,和北京常常簡單的把「殖民制度」簡化為「英帝國主義者」強加在港人身上這一標籤,可謂背道而馳。

換句話說,產生於殖民地本土的思想,通過對自我的反思、對殖民者的回應,也共同參與了「殖民制度」的創造。作者以印度被殖民的經歷為例,表明殖民主義對殖民地本土文化的衝擊終究是有限的,殖民歷史並不意味著本土歷史的斷裂,而是在本土紛繁的文化與傳統之上再加一筆。正如「本土文化」包含了種種外來文化交流下的變異,「印度文化」其實是種種外來文化混合而成,今天印度文化就不可能與英國輸入的板球割裂,可見「殖民化」本身也是一個複雜的互動過程,並非憑「一刀切」方式簡單粗暴地進行。

理解了這定義,我們應進一步看作者如何區分三種不同「去殖民化」,並思考有沒有哪個模式能實用於香港。

一、 最基本的「去殖民化」是以民族解放運動為載體,目標是推翻外來殖民政府,驅逐外來資本,解放受殖民壓迫的人民,進而構建獨立的新政權云云。亞非拉等第三世界國家的「去殖民化」運動,多由此展開。誠然,獨立自主的政治和經濟架構、免於壓迫的民族國家認同,都是「去殖民化」的追求,但這種過份強調「與過去割裂」的去殖民化,卻往往帶來極負面的影響。假如「去殖民化」支持者變成一個「反抗的共同體」,而對制度優劣缺乏反思,即使殖民者被驅逐,壓迫者卻依然存在,他們即是本國的新貴,以國家意志之名,繼續掌控權力。這解釋了何以那麼多非洲獨裁者都以「去殖民化」之名,來行繼續獨裁之實,典型例子自然是新一屆「孔子和平獎」得主:津巴布韋獨裁者穆加貝。穆加貝把國號由充滿英國殖民色彩的「羅德西亞」變成紀念非洲文明的「津巴布韋」,本身就是這手法的代表作;此外把「剛果」改稱「扎伊爾」、搞「扎伊爾化政策」的獨裁者蒙博托,也是同一類人。

二、 作者稱另一種「去殖民化」為「內在的去殖民化」,以階級、性別為主戰場,表現為社會底層民眾反抗精英統治與階級壓迫、女性挑戰傳統的男性主導權力,可謂傳統左翼學者的主要論述。這場發生在不少新興獨立的國家內部的「去殖民化」運動,通常以驅逐所謂「殖民政府的繼承者」為目標,力求更廣泛意義上的制度解放和社會進步。根據這定義,誰才是香港真正的「去殖民化」對象,不言而喻。然而,這種「去殖民化」往往被國族主義者高度批判,因為社會的核心始終習慣以「我者-他者」劃界,習慣二元鬥爭,假如不嘗試披上這件外衣,畢竟是難以凝聚人心的。

三、 在作者看來,真正跨界的「去殖民化」已隨著全球化大勢而生,也就是「後殖民性」(或曰「超越殖民性」)運動。他們認為在全球化過程中,頻繁的人口流動、密集的文化碰撞等,已令不同文化得以互相了解,「我者-他者」的界限趨向模糊,談論殖民殖民化、去不去殖化已大是不必,既然連討論也屬多餘,這才是根本意義上的「去殖民化」。然而,這觀點也是高度爭議性的,不少東方學者認為「全球化」是以美國等西方世界主導的、在社會經濟領域的「再殖民」,亦即「新殖民主義」;他們不再以政治上的代理人管制為表現,而是通過對資本、技術和機制的壟斷(如 WTO),和「文化同質化」(如麥當勞化),達到控制非西方世界的目的。對這一質疑,作者在末尾提出,擺脫「新殖民主義」的關鍵,在於實踐「文化多元主義」,亦即打破「西方-非西方」的二元隔閡,不再以「強權者」和「受害人」的身份自居,才能輕身上路。

上述種種看似「離地」的概念,與當下的香港又有什麼關係呢?事實上,近代香港正是經歷上述「殖民-去殖民」的不同階段;對於香港殖民史和「去殖民化」的認識,也反映了當下香港社會二元對立的不同心態。其實英國殖民者引進的制度設計和文化,與香港本土社會發展深刻交織,早已無分你我,所謂「去殖民化」並不需要、也不可能將港英時代的一切文化制度設計統統拋掉;何況其中不少有益的特質,已經內化到香港自身文化當中。諷刺的是,當初中國欣賞香港這「紫砂茶壺」,部份正源自這方面文化的可貴。

再者與其它殖民地的經驗不同,香港以「回歸」方式結束殖民統治,這使香港在解殖過程中,面對的不是自我的解放,而是再一次與境外政治、經濟和文化碰撞,以及相應的對自我的再認識。對北京而言,這自然是光明正大的重新確立管治;但對不少香港人而言,北京自身是否亦帶著後殖民因子,來實踐國家民族主義,試圖將香港各方面納入其統治,對昔日本土精英和港英政權共同建構的社會文化一筆勾銷、推倒重來,亦似不言而喻......

信報財經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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