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地球🇺🇸】特朗普的外交革命:百年後回望,或成改變時代巨人 (Patr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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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美國大選,港台網絡世界的特朗普支持者眾多,他們比美國共和黨人更「齊上齊落」的情景,相當壯觀;但在學院派,則以反特朗普人士主導,肯定特朗普的任何政策,很容易被同僚視為「取悅群眾、出賣理念」。我沒有能力和興趣介入莫名其妙的網絡、或學界論爭,但確實認為特朗普的外交成績表,被主流媒體不合理的低估。無論是否喜歡這個人,他也是尼克遜訪華以來、乃至二戰結束以來,最根本改變國際關係遊戲規則的一個美國總統。
「特朗普主義」必須涵蓋兩個頗為不同的元素:理論基礎,這方面更多來自他的團隊,例如彭斯、龐貝奧、博明、納瓦羅、余茂春等人;以及行動綱領,這就是特朗普不按牌理「做deal」的手腕。加起來,四年內,扭轉了美國數十年來的外交常態,令尼克遜、基辛格一套顯得十分過時,一個時代已開始,而且不過剛剛開始,無論誰當總統,都不可能走出「特朗普主義」的陰影。拜登就算希望改路線,種種框架已經成熟,怎可能推倒重來?
1. 學術上,自由主義者一直堅持「民主和平論」、「和平演變論」等,以為這是戰勝納粹、戰勝蘇聯的關鍵,並以為照辦煮碗,足以戰勝崛起中的中國。傳統政客、學者即使有保留,通常也不敢走出這框框,唯獨體制外的特朗普從不相信這一套,卻無心插柳,構建了一個全新理論框架:唯有以「綜合國力整體戰」,才能抗衡中國的「舉國體制」(其實羅斯福總統也是如此戰勝納粹,納粹戰敗因為屠殺猶太人,才是一個神話)。須知作為一個民主國家,唯有全方位挑起各條戰線,不同的國內既得利益集團,才可以互相補位,否則任何單一戰線,都會有明確對立面,國內制衡太多,自然不敵對方的舉國體制。所以特朗普對中國並非胡來,當拜登嘗試把競爭局限在個別範疇,就會發現阻力反而更大。
2. 全球化有一個「相互依賴」的假定,前提是互惠互利,但中國的「銳實力」模型,卻打破了整個假設。對此本來歷屆美國政府都應該察覺,特朗普首兩年也是打算和中國慢慢「做deal」,卻在過程中,發現已不能小修小補,因為全球化的漏洞,已被中國洞悉:只要中國願意參與國際標準的制定,而又能以一批發展中國家為槓桿,就能定義新國際規範,甚至成為國際領袖。於是中國以政治原因隨便杯葛外國商品,不算違反自由貿易,美國增加關稅卻算是;美國社交媒體採用美國標準在中國運作,屬於干涉中國內政,但中國社交媒體被美國封殺,卻是美國破壞自由貿易原則。這樣下去,得罪中國無利可圖,責罵美國卻有道德光環,西方必亡。特朗普外交,就是以「對等原則」作為「相互依賴」的前提,雖然有違教條式自由主義,卻符合實情。
3. 二戰後的國際體系,雖然是美國主導設計,但國際組織逐漸尾大不掉,規則逐步僵化,這是不少主張「全球治理」的學者不願承認的。聯合國成立時,根本不是「主權國家俱樂部」,創始成員包括英屬印度、美屬菲律賓、蘇維埃烏克蘭等,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否決權,明確是一種「兩級會員制」。但中國加入國際體系後,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無限上綱,變成捍衛「一國一票制」,再爭取把一個一個國際組織進行「民主改革」,然後自己經營多年的亞非拉集團,就可以以不成比例的影響力,奪去國際組織話語權。特朗普對國際組織十分反感,退出WHO、巴黎氣候協定,嚴詞批評WTO、甚至美國建構的TPP,都是因為看見上述國際組織的漏洞。這不代表他根本否定多邊主義,否則他就不會做外交,只是多邊主義要催生更合理的國際組織,才會有效。當拜登在舊有國際組織,依然會發現話語權會被中國搶去,屆時還是不得不另起爐灶。
4. 特朗普以「印太戰略」取代行之數十年的「亞太戰略」,屬於美國戰後地緣政治的最大變革。以亞太為單位,就會把東盟作為邊陲,中國會逐步成為主導力量;但加入遠達東非的印度洋各國,足以包圍中國之餘,也令東盟這些關鍵小國降低了一面倒的需要,有力抵銷中國的「一帶一路」藍圖。美國把日本、澳洲、印度結成「四國同盟」,更是有相當互補性:在互聯網時代的經濟,人口紅利變得重要,唯有印度人口足以和中國競爭,不久印度也會成為全球第三大經濟體,至於技術、資源,日本和澳洲則可以支援。印度的全球軟實力和中國不相伯仲,而且因為英帝國時代輸出印度人到各地,變成另一種新帝國,足以成為中國的全方位對手。類似構想雖說在特朗普上台前已醞釀,但唯有破格的特朗普才能將之化作政策,連司令部也改名「印太」,這固然和他重用軍人處理外交有關,但也和他的決斷有關。
5. 特朗普頻頻以「邊緣策略」(brinksmanship)進行各種外交談判,又以「不設附帶條件」讓各方進入談判桌,這都是傳統外交官的大忌,但在商人角度,卻自然不過。他可以讓以色列與阿聯酋、巴林、乃至從支援恐怖主義國家清單除名的蘇丹大和解,原因之一,就是把巴勒斯坦問題掠在一旁,才發現其實阿拉伯國家早就想這樣,只是歷屆政府因為教條主義,才不敢妄動。又如特朗普和金正恩的破冰,前提是沒有要求北韓徹底放棄核武,自此北韓起碼再沒有射飛彈穿越日本領空一類瘋狂行為,東北亞安全比奧巴馬離任時可控,這都是民主黨主流派不會達到的效果。這類手法的代價,自然是掠過巴勒斯坦人、庫爾德人一類弱勢群體,但強勢的以色列、土耳其等,其實依然受美國制約,土耳其強人埃爾多安就和特朗普每月通電,多少控制了邊境的變數。以商業手法製造國際調解,因為出其不意,成功降低了不少國際衝突,起碼令特朗普比奧巴馬值得拿諾貝爾和平獎,也開啟了更靈活多變的調解模式。
6. 特朗普外交最令人詬病之處,就是說他疏遠了傳統盟友,弱化了美國在多邊合作的領導地位,反而讓競爭對手有機可乘。其實,這是過渡片面的解讀。例如在印太地區,美國和盟友的關係並沒有弱化,而是強化了,日本、南韓都受惠於他和北韓破冰,台灣、印度都樂見印太戰略成型,越南民意更是極一面倒支持特朗普,把越南牢牢綁在美國陣營,也可算是盟友的開拓。在中東、西亞,特朗普強化了和以色列關係之餘,同時與土耳其、沙特、埃及等區域大國領導強人建立了互信,當然那些領袖都不太愛民主,但美國在區域的影響力,並沒有隨著逐步撤軍而下降。真正問題所在是英國以外的歐盟,以德國為首的歐洲領袖大多討厭特朗普,加拿大杜魯多也不喜歡他,這的確是特朗普的死穴,也是拜登唯一可以超越特朗普之處。但其實解決之道,早已在上述公式當中:另建國際組織,讓包括歐洲各國在內的盟國發揮恰如其分的影響力,狹義層面的利益衝突,就會被新開拓的更大紅利取代。
拜登自然不可能完全繼承「特朗普主義」遺產,但更不可能把一切推倒重來。四年過後,把特朗普外交路線發揚光大的真命天子,還是會出現。由於拜登的弱勢太明顯,四年後更已82歲,共和黨人現在已集體熱身。我很反對「買邊個」這類問題,從來相信結構比名字重要,但在香港人角度,多留意參議員Josh Hawley,日後有機會再補述。
壹週刊,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