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Artists Posts Import Register

Content


上週談及香港對今日中國,依然是不能取代的新金融中心,這是為什麼我深信香港人必須在這機會急速深化自身的全球網絡、多往外跑,但也不必從香港連根拔起「走佬」的原因。中國一方面不能開放外匯管制、另一方面又急需外匯,必須假手於人。香港市場具備印「影子美鈔」、為中概念股做「due diligence」、同時與其他市場「互聯互通」三大功能,談了首兩項,現續談下去。

中國要開放資本市場,但又不要開放人民幣,這是一個悖論,於是就有了所謂「closed-loop」的設想,即「滬港通」、「深港通」、「債券通」、「港股通」等設計,最新還有大灣區「理財通」。把香港作為「互聯互通」的中間點,而不讓中國市場和海外資本直接對接,這樣外資經過香港投資內地資產、中資投資香港的海外資產,流出流入,都會有限額限制,對北京而言,才是可控的。整個過程中,「河水不犯井水」,內地投資者無法直接套取美元現金,境外投資者也無法直接炒作人民幣。舉例說,一個中國大媽透過「港股通」買入騰訊股份,股份雖用港元計價,卻用人民幣支付,只是這些人民幣期間兌換成了港元,寄存在港交所的結算地方。當大媽賣出騰訊,賺的蝕的,就是新舊股價的港元差價,再折算成人民幣,由始至終,都沒有辦法逃出人民幣的監控。

在國際關係,不少學者認為中國已經是一個「現狀挑戰者」;但與此同時,就像北韓,中國本質上依然是一個避險政權,最大指導思想,就是不能令政權承擔崩潰的風險,無論是否挑戰世界秩序,這都是自身存續的最大目的。只要一日中國還是強調金融穩定,香港的互聯互通機制,就會一日存在,仍是中國的提款機,或尋租機器(rentier)。事實上,根據香港金管局數字,香港控制了境外投資者在內地高達68%的股票交易量、50%的債券交易量,角色越見舉足輕重。正因香港投資的機遇獨一無二,過去十年才會有大量國際私募基金、家族私人投資辦公室進駐香港,香港這兩者的規模,以往均遠超新加坡。

但港區國安法的出現,極大摧毀了香港這三大功能;新加坡根本不用宣傳,甚至可以虛偽地說「沒有打算取代香港」,私募資金、家族私人投資辦公室長遠而言,也懂得怎樣流動。而香港最值得擔憂的,就是未來的把關。一直以來,香港金融中心的前枱(front office)功能,都由外地人與內地海歸共同擔當,但後枱(back office)的合規、審計等功能,卻是「真・香港人」天下。但香港中資金融機構數目即將超越外資,就算仍是香港人把關某些職位,「上頭」施予的「國家安全」壓力,可想而知。當港人、西人因為種種原因,正撤出/被撤出香港金融的關鍵職位,內地專才大規模進駐,究竟他們在最新形勢的國際社會,能否維繫既有誠信與標準,頓成疑問。何況中央政府在港推出海外居民入息稅後,據說不少港漂的收入一夜間,已打回內地水平,要是連經濟誘因也缺乏,還有多少留港意欲,亦要觀望。

美國制裁香港金融機構,後果如何?

香港的上述價值是否不能取代,自然還有一個最重要因素,就是國際社會還承認多少,特別是美國揮動的金融制裁大棒,一旦徹底動真格(此刻還未算),究竟如那些內地政治正確專家所言,對香港毫無影響,還是真的會令香港沒頂?

美國的金融制裁,大抵有三種方向:一是核彈級,例如直接封殺SWIFT,或下令美國投資者不能投資香港市場;二是「慢性凌遲式處決」,即選擇性制裁個別金融機構或上市公司;三是虛招,即門面制裁中港官員,而在執行上儘量不理會其聯繫的企業或銀行。到目前為止,起碼在11月前,美國似乎沒有出動金融核彈的動機,始終華爾街在香港的利益(也是在亞太利益)過鉅,特朗普也要估量會否觸發全球金融地震,進而拖累選情。但美國也不可能滿足於制裁個別人員,特朗普已打開口牌,說香港的金融市場會「落地獄」,再加上蓬佩奧對匯豐一類機構的譴責,都令市場相信大震盪早晚會出現。由於北京已定性香港為「國家安全議題」,讓步空間不大,假如美國動真格,香港就會非常被動。

如果美國針對香港的上市公司,發動真正的金融制裁(不少香港上市公司都是中國軍工企業、或其聯繫方),港交所就要決定如何回應,但任何一個選擇,都是自殺式行為。一是勒令美資退股,但由於美資大行與基金在中港金融市場有巨大利益,一下子拋售手上股份,港股就會全線受壓。二是直接要求受制裁的中資企業退市,但這一來會破壞「國家安全」,中國有關企業、銀行或港交所亦未必願意執行;二來會讓所有潛在制裁目標人人自危,投資者人人自危。何況一旦受制裁的上市公司達到某個數目,市場就會質疑港交所、以至香港作為中國集資中心的能力,又會觸發另一輪恐慌。三是拒絕執行美國制裁,討好北京,這卻會令市場擔憂港交所自身會否受到美國制裁。如果港交所遭到制裁,港股可能大震盪之外,港匯亦可能急跌,屆時怎樣回應,已經非理性可預計。由於上述「互聯互通」機制,加上香港資本市場的中國主導性質,美國一旦對港實行金融制裁,勢必波及內地市場。目前外資透過「A股通」持有的A股總值高達16,000億人民幣(萬得資訊統計),一旦外資恐慌性拋售手上A股,就會牽動整個中國的金融市場穩定。

最近內地官媒口風由「內循環」又改成「雙循環」,正正是認識到「自給自足」只是畫地為牢,必須繼續依賴全球市場,才能渡過難關,也不可能不明白納粹德國與共產蘇聯的命運。納粹德國由1934年起,僅餘一個星期的外匯儲備,一直苦苦支撐到二次大戰結束(參見Adam Tooze《破壞的工資》);由於缺乏外匯,納粹德國的軍工發展與經濟補給處處受制,終於不敵盟軍。蘇聯1979年入侵阿富汗後,美國對蘇發動經濟與科技制裁,與此同時,以波蘭為首的東歐國家成為蘇聯外匯的無底深洞,造成後來蘇聯放棄東歐的經濟底因。中國今日的經濟規模,雖說比納粹德國、共產蘇聯都強大,但也嚴重依賴能源、晶片以及其他高科技;自主研發需要國內資金,也需要海外資金,一個正常運作的真香港,才是「雙循環」的中心。

可惜香港無憂無慮賺錢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港區國安法+美國制裁這兩把刀,令香港進入黑暗時代,那些只懂得自己身處「收成期」、而毫無反思這個「收成期」是怎樣得來的老人,對香港、對國家都只是free-riders,自然也不可能前瞻未來。對中國而言,其他金融中心是沒有辦法補上的,滬深不會有聯繫匯率,星洲不會有「互聯互通」,香港金融中心地位只有生與死一途,沒有借屍還魂之說。北京如果還要維持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只能言行一致,理解「一國兩制」並非中國發明的制度,而是香港百多年來一直賴以生存的微妙定位,假如沒有國際背書,甚麼也不是。退一萬步,就算日後無法在中美之間完全發揮自我,香港也要設法謀想在區域整合找到小我,不能滿足於眼前小修小補的微政策,而要著眼out of the box的大建構。香港以外,香港人也要致力在金融以外的範疇,建立自身的國際與國內的地緣政治與經濟價值,才能在全球舞台長佔一席位。

明報筆陣,2020年9月14日

Comments

MW

港交收不可能不理會美國制裁,這是死路一條,可惜權貴都身在收成期,為保自身利益或只會施以拖字訣。要think out of the box 先要自我覺察、反省丶放下主觀情緒...

Napoléon

不如咁,一係放返12個港人出嚟,唔係就快快手制裁匯豐退市啦,違反制裁有晒證據,唔做嘢等咩呀 以之前金管局擺高姿態,點都賭港交所行方案三

Wong walter

分析不錯,但不可低估一班土佬的無知!如果明老毛及老鄧的安排,就不會行到此地步。長期打算,充分利用!佢地分列上腦。真係死路一條。

Edward Lau

其實我想問 偉大嘅習主席既使應該唔係好識金融,都應該估到國安法對香港金融嘅影響以及對北京嘅影響,就使唔識,隨便揾過金融教授,即使個教授認為中國全厲害,但只要未去到胡鍚進嘅地步,都可能會預計到教授以上所講嘅。咁問題嚟la 到底係佢哋唔Care 呢啲影響,定係真係太蠢

Jacky Fung

but dont forget 王岐山 (vice) started as a banker, who worked closly with Goldman Sachs and Morgan Stanley. I doubt the Chinese don't know the consequence, unless they are pushing a new leader. (so they are trying to let 偉大嘅習主席 self explosion)

Annie Ng

其實你的文章題為香港不能取代,中央的答案是可以,所以至有港區國安法立法。中美交惡,香港居中,回歸後,只能站到中國一方,美國也視香港為中國,香港獨特性便消失。我們不可以回到從前,將來應該怎樣走?現在只剩沒有外匯管制,一旦中國外匯短缺,香港也難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