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緣家書大長篇】 Tuesdays with 細黃伯 (Patreon)

距離到 Leeds 探望細黃伯不到一個月（分享見連結），他就離開了。距離他發現患上末期肺癌，也不過一個多月，就看著他由一個行動自如、聲如洪鐘、精靈活潑、火氣十足的老人家，極速的油盡燈枯。見證了這個轉變的親友，一定很不舒服。

這段期間，他每日都在臉書報平安，「又賺一天」。而他的所有朋友、網友，都看著他一天比一天消瘦，無論怎樣安慰，狀態也是明顯的一天差過一天。不少朋友想過鼓勵他放下病情，享受每一天，否則叫自己、也叫親友太沉重。但他自然有合理的理由：自知大限已到，而不少朋友依然在香港牆內、或四散世界各地，唯有以這種方式，儘量在有知覺的時候，和每一個朋友道別。

我想起《Tuesday with Morrie》（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這本書，與及鍾景輝主演的同名改編舞台劇，又想起多年前看過中國大陸作家陸幼青的《死亡日記》。細黃伯在人生的最後階段，坦然將最真實的一面呈現在所有親友、網友面前，不只是身體的一切狀況，還有一切的思考狀況。每一個和他道別的人，就是上了一堂一堂的人生課。

上次談及他在被鼓勵「光復香港」時，欷歔地說「這已經淪為一個空洞的口號」，令嘗試鼓舞士氣的訪客一時冷場，不知如何應對。也談及他在回顧自己的人生，思考每一個抉擇究竟達成了哪些改變，時而不甘，時而憤怒，時而嘆息。這一切，都是他作為一個真香港人的真正情懷，也不用在這個階段有任何修飾。

探他的時候，他說到已經立下遺囑，分配家產乃小事，最重要是要把骨灰撒在大海，這樣就可以接近劉曉波先生。說到這裏，他哭了起來。他說這是第一次在訪客、乃至親友面前哭。

他說最掛念香港的，除了人，除了那個舊香港，就是大家樂的焗豬趴飯。曼城有一家很好的焗豬趴飯，本來說下次給他帶外賣。

細黃伯有一種特殊的親和力。他視每一個朋友，無論是佔中認識的，還是之前、之後認識的，只要是同路人，就是家人。通常這種非常重視戰友的人，都不一定有很幸福美滿的家庭，才多多少少要在大社會「成家」，但細黃伯完全相反。

他對患上失智症的愛妻照顧得無微不至，本來自言是脾氣暴躁的他，會天天說笑話像逗孩子那樣逗她開心，然後自己累壞，卻又很少無病呻吟。他家五個女兒都孝順成才，也在這個關頭全部聚在英國家中，對他日夜輪班照料，確保他在最好的狀態 literally 壽終正寢。女兒們爽朗地笑說：「佢以前一個揍大我地幾個，咪仲辛苦。」

我的母親和他政治立場不同，但見面後，對他非常佩服。對他照顧太太的耐性、堅持，愛心，而且是年復年的堅持，感到由衷感動。因而將細黃伯送給她的雨傘襟章，珍而重之地收藏。

在23條通過前，在民主自由的國家離開，親友侍奉在旁，也許已經是一種福份。可以想像他看見23條通過後的執法，一定憤怒得咬牙切齒。

一位80歲老人，為甚麼要移民、離開最鍾愛的地方、最終在異鄉落葉而歸根，足以令所有良心未泯的牆內權貴夜闌人靜之時反思。雖然「光復香港」如他所言，目前是一個「空洞的口號」，但我也相信在某個我們現在不知道的時空，他會看到這一天。

⏺ 甚麼是人生：探望細黃伯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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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黃伯：78歲也要被逼移民：我的創傷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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