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香港誌】香港去國際化第一步：十年前，失去APEC財長會議主辦權之後 (Patreon)

談及李家超能否出席2023年美國主辦的APEC領導人峰會，香港在APEC角色的逐步褪色，可以從2014年開始談起。當年香港政府在毫無徵兆下，宣佈原定9月在香港主辦的APEC財長會議「被取消」，改為在北京舉行。

當時香港各方多認為與北京避免APEC財長會議與「佔領中環」同期出現、喧賓奪主有關。但對這說法，我一直頗有保留，似乎它頂多是「一籃子」因素之一。十年前，北京要展現習近平的「中國夢」，發展經濟之餘，已經要在戰略層面顯示「硬碰硬」的決心，假如說為了一個停留在口頭階段、規模未明、時間未明的地區事件去逃避，這是示弱，並不符合政策方針。

何況2013年9月公佈香港主辦APEC財長會議時，「佔中」已經醞釀，幾個月來的聲勢亦不覺明顯加強。港澳協調小組要是如此研判，無疑是暗示無力控制局面，同樣不符中國政界的潛規則。

說到底，北京最初讓香港承辦APEC財長會議，不可能是輕率的決定，早在決定公布前，港府內部已知悉。那究竟在幾個月內，出現了什麼變數？解鈴還需繫鈴人，一切還得從香港參與APEC的本質談起。

由於APEC成員不是「國家」，而是「經濟體」，香港才得以和中國、台灣同在1991年11月加入。APEC雖然規定所有成員輪流主辦年度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即媒體俗稱的「峰會」），但如前述，香港和台灣加入的備忘錄列明，不能承辦這層級的會議。其他APEC部長級會議通常亦由該年主辦國承辦，所以港、台要辦任何APEC會議都很不容易，除非中國在主辦年刻意「關照」。

中國上次主辦APEC峰會在2001年，地點為上海，而上海不會考慮讓「宿敵」香港分流，所以2014年本來是香港首次有辦APEC會議的機會。

然而，在北京決定讓香港主辦財長會議後，除了「佔中」繼續醞釀，在北京眼中的國際層面，「香港 —APEC關係」還有下列微妙發展：

1. 當時中港矛盾不斷激化乃客觀事實，這卻可能無意中觸及香港在APEC的地位。香港得以參加APEC，因為她是「獨立經濟體」，財政獨立、關稅獨立，各國因此給予不同於中國大陸的經濟政策。但假如兩地經濟不斷融合，雙邊貿易不再是國際貿易，港元被人民幣取代，內地企業不斷利用香港「走出去」卻不守相關法規，其他國家早晚會質疑香港的「獨立經濟體」身份，不少東南亞學者私下特別對大中華地區「一國三票」感到有問題（而且澳門也躍躍欲試要加入）。若「別有用心」的國家循這思路，在APEC借題發揮中港矛盾，或會動搖中國借助「經濟體」拓展國際空間的策略。

2. 香港原來希望在會議宣傳「香港就是人民幣離岸中心」，但北京愈來愈傾向從「不安分」的香港手中分散上述角色。值得注意的是，台灣行政院當時進行了「法規鬆綁檢討」，目的也是成為人民幣離岸中心，新加坡也有同一意願。APEC財長會議不再在港舉行，暗示中國覺得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可被取代，而同類待遇給予其他地方，可能「統戰效益」更大。

3. 台灣陸委會主委王郁琦歷史性訪問大陸時，台灣媒體不斷就「習馬會」吹風，認為馬英九應在北京主辦APEC時和習近平見面。雖然最終沒有成事（APEC規定台灣只能派部長級官員參與領導人峰會），但台灣官員出席北京主辦的APEC，依然充滿政治可塑性，而最後在馬英九任滿前，習馬會也的確順利舉行。要是香港「小事」搶了兩岸「大事」的眼球，北京會認為是本末倒置。

4. 2013年10月，香港特首梁振英利用APEC峰會的機會，「成功爭取」和菲律賓總統阿基諾三世面談，雖然規格被矮化，但畢竟開了頭。假如菲律賓一年內不道歉，港人對下次峰會自然有更高期望；一旦菲律賓財長來到香港開會，香港官員必會被期望對其施壓，作為東道主乃避無可避。但假如當時北京對菲政策是「拉」不是「打」，香港對菲民情卻可能壞事，而南海局勢瞬息萬變，北京自然不希望有其他不可測性在境內出現。

這些因素個別衡量，都不足令北京戲劇性改變政策。但一籃子放在一起，卻可能令北京發現：在香港舉行APEC財長會議，對中國政府沒有什麼好處，卻可能有國際層面的風險，縱然風險不太大，但既然港人對「中央關照」不感恩，「何必為他們讓自己添煩添亂呢」。

無論北京真正心態如何，2014年香港失去APEC財長會議主辦權的客觀效果，可能遠比輿論能預測的深遠。一些評論當時認為「不辦就不辦，不稀罕，樂得省錢。」然而，香港與其他中國大陸城市的不同，相當部分也在於其國際地位。當時的香港財政司司長曾俊華就說：「籌辦今次會議，可向各與會財長及官員介紹香港金融業的最新發展及合作機會，有助鞏固及提升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

當時《文匯報》一篇來論更精彩，包括這樣說：「這將是香港打造國際會展中心的一個里程碑性質的事件，也是近年來國家從外交層面支持香港的一項重要成果，定將進一步提升香港在區域經濟合作中的地位和影響力……展望未來，相信中央還會繼續有針對性地加大外交『挺港』，幫助香港以更加自信、活躍的姿態在世界舞台上展示獨特風采。」

諷刺的是，把這些美言倒轉來讀，閱讀真相，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 錢志健：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地位 你還會有信心嗎？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nODfyabPbo

*改編自沈旭暉發表於《信報財經新聞》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