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港回憶 500】遊戲人間？ (Patreon)

葉中敏作為代表官方輿論的《大公報》主筆，卻可以八面玲瓏、面面俱圓，其中一大原因，在於她經常表露出遊戲人生的態度。就算她說的內容不中聽，接收的人也不會覺得殺氣騰騰，不會覺得offended；但如果她的話合意，接收的人通常卻會想：連《大公報》這樣rigid的機構中人也這麼說，一定是真心。

這種交際手腕不可能是裝出來的：如果一個人一生都飾演一個角色，其實那就是真實。葉中敏經常和我們說，自己只是「好彩」，「誤打誤撞」來到這個位置。這句話的意思，自然不是否認她自己曾經的奮鬥、進取、aggressiveness，而是表明自己已經不想和任何人「鬥爭」的心跡，所以經常都暗示：自己已經很滿足，我唔鬥人，亦唔好鬥我。

雖然她服務的機構、還有那個黨，都是以鬥爭為綱，但她卻總有辦法將這些工作內容，用最香港人的方式直白交代。例如她經常會自嘲自己的專欄：「咪好似幾十年前咁，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擁護，凡是敵人支持的我們就反對」，然後誰也不好意思當面說她甚麼。

記得我在美國讀耶魯大學時，有一位來自香港的蕭鳳霞教授，她說有次把文章交給葉中敏在《大公報》刊登，而被對方大幅度修正。她本來要怪責對方，葉中敏卻連消帶打，笑著說「嗰啲嘢唔出得架，出左咁多已經好好架啦」。蕭教授當時這樣和我說：其實這樣也很好，《大公報》的人也有開明的，多體諒人家的處境，葉中敏已經「好幫手」。

這位前輩很少出席公開論壇，直到後來和其他資深傳媒人客串做港台的《自由Phone》主持，才有比較多的公眾曝光。我剛回港時，曾經請她與一位民主派的教授同台出席一次講座，本來的設計是希望不同立場的講者有激烈火花，結果她又是不斷四兩撥千斤，例如自嘲《大公報》不是不刊登對方的文章，而是「請你唔起」。總之所有敏感議題，都可以輕輕帶過，但又無損她開宗明義非常清晰的表述自己的愛國立場。那次之後，她問我覺得她表現怎樣，坦言不希望年輕人覺得《大公報》就只有古板八股的人。

這一套固然有各種各樣的自保功用，但正如剛才所說，不可能都是假裝。

她用這樣的方式，找到自己在體制內生存的平衡，而且也因為建立了「體制內不守規矩」的個人形象，進一步避開了別人以她為競爭對手的風險。結果她在自己的人生比賽當中，拿到了徹底的主導權：自己要進取時，可以決定自己的速度和跑道；到了自己不要競爭時，就安心放大遊戲人間的一面。這種心境令她相對樂觀，面對家庭、事業、大環境、身體的逆境，都很少怨天尤人，遇上甚麼、對誰，都可以哈哈大笑。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她活出了《紅樓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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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enva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