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港回憶 494】主筆 (Patreon)

葉中敏在《大公報》的職位是「主筆」。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頭銜，彈性很大：某程度上代表報紙立場，但某程度上又可以說是「代表報紙發表個人意見」；頭銜反映是高層，但至於具體管理大批下屬，還是逍逍遙遙 one man band，都是 case by case，「都可以談」。

成為「主筆」，絕對是她其中一項最有智慧的決定。由於她是科班出身，由低做起，而且表現積極，元老都當她是契女，報館內內外外、上上下下，都假定她有一天會做總編輯或副總編輯。但她強調不愛管人、也不要管人，千萬不要給她做行政；同時也不愛被人管，所以千萬不要讓她遵守太多紀律，也就是不要騷擾她唱戲等興趣。於是，就成為「主筆」。

由於她不用管人，變相就沒有自己的「馬房」。在《大公報》這類機構，特別是逐步「一國化」、連當初若干香港特色也急速消失的黨媒，假如有「馬房」，只會後患無窮，當「孤臣」反而相對安全。《大公報》在費彝民時代，多少真的像一個左派大家庭，但之後新華社 / 中聯辦不斷大批大批的派中國大陸人加入，普通話變得overwhelming，自然形成一個一個的小圈圈，烏煙瘴氣。葉中敏心中看不慣，但很明智的不去管，結果反而屹立不倒。

當主筆的另一個好處，是沒有明確退休年齡，而葉中敏和她父親一樣，自然不希望退休。如果是當行政工作，每天都要開大會小會，責任極多，年齡是一個實在的限制；但「主筆」究竟寫多少文章，多少篇社論要負責，要不要寫其他東西，哪些會要開，全部都可以「講數」。到了她六十歲後，《大公報》不斷「提議」她收一兩個徒弟「繼承衣缽」，都被她一口拒絕，說自己不會教人。如果有了「徒弟」，取代她就很容易；對這些潛台詞，她一向心如明鏡。

主筆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知道說能管她。在《大公報》，無論是社論也好、她的私人官方指導思想專欄「井水集」也好，如果新華社 / 中聯辦有直接訊息要傳達，就會直接找她去開會，這才是真正的reporting line。換句話說，反而在《大公報》內部，總編輯也好、總經理也好，其實都是和「主筆」平起平坐。據說曾有高層對她太遲上班很有意見，但很快就發現欲管無從，畢竟主筆是「以結果為目標」，只要準時交稿，其他都是次要。何況葉中敏有很多線路，除了學術權威、文壇領袖、中港富豪，還包括超越香港範疇的中共高層，誰動心思要「整」她，都會投鼠忌器。

在這種虎穴龍潭，能夠多年來知所進退，歷經多朝元老，最終以最高榮譽退下來，很不簡單。這種不簡單，不足為外人道。

後來老闆邀請我到《信報》，問我希望要甚麼頭銜，我想也不想，就說：「主筆」。

▶️ 陶傑：（三）A Man Must Choose：《大公報》被「二次奪舍」・「留下來的人」心理解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8t4vUqhlqw

圖片來源：enva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