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港回憶 470】葉靈鳳虐妻傳聞之謎與陰影 (Patreon)

談及葉靈鳳的家庭，一些文壇記載有講述他「虐妻」的傳聞，對象是昨天談及的前妻郭林鳳。葉靈鳳的女兒們雖然不能直接證實不是真有其事（當時她們都未出生），但對這傳聞都覺得很不公允，認為這是出於政治原因的抹黑。雖然葉靈鳳在家中有時脾氣暴躁，但她們強調父親的文人脾氣只會針對死物，不會打人。

真相如何，後人自然不得而知，只能根據現有資料思考。重要的自然也不是gossips，而是思考無論真假，這類傳聞對一個文人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關於葉靈鳳虐打郭林鳳的原版記載，首先出自同代民國作家謝冰瑩，她也是活躍上海灘的才女，1949年後住在台灣。她在1954年出版的散文集《愛晚亭》的文章「紅豆戒指」中透露（推算寫於1952年），當時是另一位上海灘才女王瑩告訴她郭林鳳哭訴被虐之事，而王瑩曾為葉靈鳳參與的雜誌《萬象》供稿，有一說更是鄰居，理應更添可信性。

將上述傳聞記載為信史的，主要是香港前輩作家方寬烈，他著有《葉靈鳳作品評論集》，並在《香港文壇往事》一書中，以「葉靈鳳的雙重性格」為題，引述了上述故事。香港才女林燕妮也讀過這故事，聯想到她年輕時曾與友人專門拜訪晚年葉靈鳳的往事，當時是考據上海灘故人往事，葉靈鳳談得潸然淚下，在旁的正是小女兒葉中嫻，令她覺得葉靈鳳確是一個「雙面人」。

葉家後人認為，謝冰瑩的回憶、或王瑩的回憶絕對不可靠。葉靈鳳與郭林鳳在他們第一次旅居香港之晚期已經離異，時為大約1930年，而二人結婚的期間也甚短，大概是1927年認識、1929年結婚、1930年離婚，中間還發生了郭家滅門慘案。但上述「紅豆戒指」故事卻是以1936-1937年為背景，當時葉、郭早已分開了多年。她們認為王瑩與郭林鳳也不是甚麼深交，只是後人穿鑿附會。未知是否因為1949年後葉靈鳳被視為左派，而有另一方的文人需要抹黑；又或因為葉靈鳳在極左路線眼中也是叛徒，同樣有抹黑的動機。

葉家中人相信接近真實的版本是這樣的：郭林鳳是世家女子，嬌生慣養，愛好社交，和內向的葉靈鳳格格不入，就算真的曾閨蜜哭訴，大概也只是借題發揮；而且連有沒有這樣的投訴，也毫無證據。

王瑩本身也是一位奇女子，既是作家、又是演員，更精通英文，在民國時代演出電影《自由神》、話劇《賽金花》成名。她成為《賽金花》女主角時，擊敗了另一位左翼女演員藍蘋當選，藍蘋後來赫赫有名，就是後來的江青。之後她被保送到美國讀書和演出，抗戰期間，曾以英文在白宮表演，深受總統羅斯福歡迎。想不到這些亮麗履歷，卻令王瑩因而惹禍上身，文革期間作為「三十年代上海黑明星」和「美國特務」這些「歷史反革命」問題被捕，慘死獄中。《賽金花》的劇本來自葉靈鳳另一好友夏衍，雖然他在1949年後官拜文化部副部長，但文革期間同樣下獄，江湖傳聞認為他在《賽金花》一劇選角一事得罪江青，也是一大伏筆。

這類家中隱蔽的陳年往事，就算是當時，也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清楚，何況現在？常理推斷，真相只有三個可能：葉靈鳳確有虐打郭林鳳；一切都是後來政治原因抹黑左翼文人的創作；或郭林鳳和葉靈鳳結婚期間曾有若干任何家庭都有的爭執，未知性質，但曾與閨蜜分享，然後逐漸越傳越失真。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類傳聞在那個時代的文化圈子已經流傳頗廣（無論甚麼年代、甚麼大師、甚麼國家，文化圈從來都是一個大大的是非圈），葉靈鳳本人不可能沒有聽過，但他在香港近乎沒有辯解過任何關於自己的爭議，無論是漢奸、還是虐妻。假如傳聞是無中生有、或一場誤會，自然給予了葉靈鳳極大壓力和不快，只是他不屑辯解；假如真有其事，那對葉靈鳳在香港的家庭生活，大概也有難以消磨的陰影。無論是何者，與葉靈鳳在香港始終對前半生守口如瓶，恐怕都有一定心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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