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香港誌076】吳叡人的「香港民族主義」Vs 官方中國民族主義論述 (Patreon)

承接安德森的「想像的共同體」理論，有關著作的中文翻譯者台灣吳叡人也提出了自己對「香港民族主義」的想像，可以看作近年最有系統闡述香港人身份認同的論述之一。吳叡人在台灣一直積極支持本土化運動，對香港青年也非常關心，不少新一代本土派深受其影響，《港區國安法》後，港府據報將其列入黨媒點名的「黑名單」，自然並不令人意外。

2013年，香港大學學生會《學苑》編的《香港民族論》激起千重浪，更引來當時的行政長官梁振英點名抨擊。編輯其中邀請了吳叡人撰寫第五章：〈The Lilliputian Dream：關於香港民族主義的思考筆記〉，就中直接提出「香港民族主義」概念，可看作香港民族想像的劃時代之作，就中強調「香港民族主義雖然是一種晚期民族主義（late nationalism），但卻是一個形式與內容都相當完整的民族主義運動，因為它同時包含與體現了『nationalism』一詞的三重意義：群眾情感（sentiment)，意識形態，以及運動組織。」[1]

吳叡人認為，自2011年左右開始，香港民族主義（Hong Kong nationalism）逐漸興起，但之前香港民族已經有意識形態的論述，例如陳雲《香港城邦論》提倡的「城邦自治」，之後也有香港大學學生會《學苑》（2014年2月號）的「香港民族自決論」。這些論述，在《港區國安法》生效後已經一律稱為「分裂國家」的「犯罪」。吳叡人也提到「香港民族主義」的群眾情感方面，亦可見於香港大學民意研究計畫（HKU POP）的香港市民身分認同調查，顯示愈來愈多香港人認同自己是「香港人」，而非「中國人」。至於有關運動組織方便，在吳叡人撰文的2013年尚未成形，但放之於雨傘運動到反送中運動，都可見不少組織與領袖雖然「無大台」，卻都具有空前濃烈的本土情感，也就是吳叡人筆下的「香港民族情懷」。

至於其筆下「香港民族主義」的成因，吳叡人很強調「他者」相對於中央政府「我者」的對立，指出這是特定的時空脈絡誕生而成，屬於一個宏觀的歷史社會學現象（macro-historical-sociological phenomenon）。他認為1997年香港主權移交後，被強行納入中國大陸統治，乃中央集權國家（centralizing state）將國家權力伸進新佔領的邊陲領土 （periphery），令邊陲人民的認同、利益皆受到嚴重威脅，促成人民的防衛、反抗，並構成「想像的共同體」。他又指出在「一國兩制」口號之下，北京和香港看似各取所需，實則前者追求「一國」、後者希望「兩制」不變，渴望分權和自主，有如聯邦制一樣，結果事與願違，必然爆發嚴重衝突。

在上述脈絡下，吳叡人觀察到中國中央政府刻意以官方民族主義的同化手段，企圖使香港人的身分認同、也就是他筆下的「香港民族」無法興起，並有以下六大重點：

• 第一，阻止香港步向民主選舉，以防在香港人能成為有能力形成政治上集體意志的「自治共同體」（self-governing community）；
• 第二，創造在地的統治代理人集團， 或者殖民協力者（collaborators），親中組織愈來愈多；
• 第三，用移民手段逐步「中國化」香港人口；
• 第四，借區域發展之名，試圖將香港整合吸收到珠江三角洲之內，同時造成中、港人口計畫性相互移動、混合（planned mutual relocation and mixing of populations）， 使其徹底喪失經濟與人文地理上的獨特性；
• 第五，以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之名，收編香港壟斷資本階級，激化階級對立，並且創造香港對中國大陸之經濟依賴結構；
• 第六，借助教育、宣傳，透過同化主義式的意識形態，控制、征服香港人的靈魂。

綜上六點，吳叡人認為皆是極富侵略性的「國家與民族建構工程」（state and nation building），「必然對香港本土原有的資源分配、社會體制、價值觀與文化認同造成嚴重衝擊，並且導致本土社會的抵抗與反擊」[2]。

然而這些中央集權、由上而下的國家統合政策，反而激發了香港人作為他者的身份認同以民族主義方式呈現，形成涂爾幹（Emile Durkheim）所說的「有機連帶」（organic solidarity）的香港本土共同體；在吳叡人的理解，則是「香港民族」（Hong Kong nation）的雛形。因此他說：「當代新興的香港民族主義，是在一百五十年的英國殖民統治下，香港本地的社會整合與政治發展現實基礎上，受到九七後新宗主國中國的侵入性官方民族主義國家統合政策刺激，而產生的政治與歷史社會學現象。」[3]

[1] 2013年度香港大學學生會學苑編，吳叡人著：〈The Lilliputian Dream：關於香港民族主義的思考筆記〉，《香港民族論》，香港大學學生會，2014年9月，頁78。

[2] 2013年度香港大學學生會學苑編，吳叡人著：〈The Lilliputian Dream：關於香港民族主義的思考筆記〉，《香港民族論》，香港大學學生會，2014年9月，頁83。

[3] 2013年度香港大學學生會學苑編，吳叡人著：〈The Lilliputian Dream：關於香港民族主義的思考筆記〉，《香港民族論》，香港大學學生會，2014年9月，頁87。

▶️ 延伸視頻：台灣政治學者吳叡人：被香港官媒點名「違反港區國安法」：借刀殺人（上）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5snZO7UO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