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香港誌 071】「印刷-資本主義」與廣東話：香港人國際身份認同另一源頭 (Patreon)

安德森在《想像的共同體》強調「印刷一資本主義」（print-capitalism）成為了近代民族主義興起的關係，此中論述，亦可供香港人的國際身份認同思考。安德森指出，報紙的誕生加強現代的「同時性」，揭示了傳播媒介的增加，也使眾人閱讀同一份報紙的想像出現了。從此出版業不止只針對少數菁英的語言，昔日宗教少數菁英掌握拉丁文就可以壟斷社會、但大眾卻不懂拉丁語的故事不會再出現，各地也積極開發各種語言、方言市場。這些改變，促使新的共同體忽然出現成為可想像的，因為這是一種生產體系和生產關係（資本主義）、一種傳播科技（印刷品）、和人類語言宿命的多樣性這三個因素之間半偶然催生的。[1]

這種對共同體想像的爆炸性作用，是印刷品創造了在拉丁文之下、方言之上的印刷語言，使原本操各式法語、英語、西班牙語而彼此難以溝通的眾人，經由這種新媒體中介能夠互相理解。新時代的精英亦開始覺察到，這個新媒介有數以百萬計的受眾，而語言的多樣性，構成了不同的讀者共同體。這些讀者共同體，由於操持同一種語言，逐漸成為民族這個想像的共同體的胚胎，使其想像成為可能。就此，安德森在《想像的共同體》分了四波民族主義國家，各成章節論述：

• 第一波乃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的「美洲模式」，以歐裔移民領導，非以語音為要素的民族主義；
• 第二波是1820年以後，歐洲的第二波民族主義，參考第一波民族主義的模型，演變成群眾性的語言民族主義；
• 第三波是十九世紀中葉以降，在歐洲內部出現的「官方民族主義」（official nationalism），同樣著重語言，經由國家控制下的初級義務教育、國家組織的宣傳活動、官方的歷史重寫、軍國主義等，同化、統一國家的民族想像；
• 最後一波則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亞洲、非洲的殖民地民族主義，可視作「官方民族主義」的反動。

香港作為國際港口的特色，所擁有中西交集的混種文化，尤其體現在香港「港式粤語」身上，其汲取英語的發音，轉化為本土用字，諸如「的士」（Taxi）等，加上中英夾雜的流利運用，成為有別於中國廣東省的本土特色，更遑論屬於另一體系的普通話了。香港各大報章亦會以粤語入文，這種讀者共同體，即為認同普世價值的香港共同體提供了厚實的土壤。而放諸政治的民族主義論述，即民族和民族主義往往經由殖民統治對抗而產生，令最後一波民族主義興起，對香港亦不無參考作用。自從香港被英國殖民，卻沒有產生一般殖民地對殖民者的抗拒，反而兩者水乳交融，到了1997年主權移交後，香港本土身份認同反而才被新政權強烈打壓、排斥，結果反而香港人的身分認同被更強化，變成以香港人的想像的共同體，去將中國的「官方民族主義」視為他者。

安德森視「語言」為共同體想像的關鍵，而他亦一再指出，身份認同或民族主義並不等同種族主義，語言不是排除的工具(instrument of exclusion)，不像血緣一樣具有絕對的排他性，每個人都可以經由學習掌握語言，所以「發明民族主義的是印刷的語言，而不是任何一個特定的語言本身。」[2] 在安德森的定義中，身份認同或民族是可以經由學習、主動參與而進入的事物，乃文化的人造物。因此，這並非種族的民族主義，而是文化的共同體，前者可說是中國「官方民族主義」，後者則為香港共同體的核心價值。

同樣值得我們借鏡的是，隨著媒介演變，印刷語言也有其他的替代品。例如根據歐裔海外移民的民族主義、方言民族主義、和官方民族主義的教訓，以不同的組合形態被仿造、改編、和改進。最後，正如同資本主義以漸增的速度，改造了物理的和知識的傳播工具，知識分子們也找到了不經由出版印刷，就能宣傳想像的共同體的方法，而且他們不只向不識字的群眾宣傳，甚至也向閱讀不同語言的識字群眾宣傳。[3] 互聯網的發明，就將這種共同體的邊界再推進一步。舉例而言，像收音機和電視的發明，「多語的廣播，能夠在文盲和有著不同母語的人口中，召喚出想像的共同體。」[4] 如果就網路世代論之，我們也能夠看出，如今世代，香港網路的討論區、大大小小的網紅，其實都能用數位語言、廣播、影片等，建構出香港人國際身份認同的宏大想像。這一切，都是源自香港港口歷史的延續。

[1] 班納迪克．安德森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時報出版，2010年，頁86。

[2] 班納迪克．安德森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時報出版，2010年，頁185。

[3] 班納迪克．安德森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時報出版，2010年，頁191。

[4] 班納迪克．安德森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時報出版，2010年，頁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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