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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了很長篇幅關於外婆的家族,也是為了鋪墊回憶我的外婆。

外婆去世了大概十年。她只有我一個孫子,對我近乎是毫無保留的愛,而我心底裏也很掛念她。然而她這種愛的背後,有很複雜的情感,和她的家庭密不可分。慢慢寫下來,就會明白。

外婆很有義氣,很無私。由於她是大家族家中的大姐,一直覺得自己有責任照顧所有弟妹,也很習慣為別人出頭。在香港,她在照顧好子女後,賺的錢全都是送到中國大陸給親戚。

同時,她很愛面子,很好勝。由於出身好,作為受過教育的時代女性,她大概潛意識始終不覺得自己是「勞動人民」。她下嫁外公的時候,那是民國最國際化的年代,那時候外公家族主政的《大公報》是最自由化的報紙,她沒有想到後來會變成既不自由、又要強調「階級鬥爭」的基地。但總之,她來到香港後,就要適應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也可以說是要「放下身段」。但她在人面前,從來都是一派大家族風範,而且由於外公性格內向,她更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丈夫。

一個我印象最深的例子是,我讀幼稚園、小學的時候,由於外婆就住在我家旁邊的街道,有時候她會從校車站接我放學。雖然她很痛愛我,但她很希望維持女強人形象,不希望給看作接送孫子放學的家庭主婦、老人、閒人。於是,每次她接我放學,都要繞過她住的大廈正門,兜路走另一條遠一點的路。雖然不過是多走五分鐘,但童年時的我老是不明白:為甚麼不走近路、走遠路?每次童言無忌的問她,她都是支吾過去。父母則是笑而不語。

雖然「嫁雞隨雞」,活在香港的左派機構圈子,但外婆依然很愛精緻的文化,而其實那時候的南來文人,無論甚麼立場,確是充滿舊時代的品味。雖然在香港的生活並不充裕,和昔日大家族大千金小姐不可同日而語,但外婆當年在舊上海培養的品味,依然是她終生的class,無論是飲食,還是聽的音樂,乃至衣服,都充滿小資情懷,很愛美。陶傑的母親是外婆的同事和好友,他每次提起我外婆,就記得那位「畫眉的大姐」:是的,外婆把眉毛剃了,然後天天畫眉,那是曾幾何時的民國風尚,放在《大公報》家屬的環境,絕對是走在時代尖端。雖然,她的官方解釋是醫生意外剃了眉毛,唯有每天畫眉補救,但我從來不信。

後來我在台灣參觀過蔣介石、宋美齡故居,感覺非常似曾相識:宋美齡的品味,那種老式的中西合璧,又會忽然對丈夫說一句「darling」之類,完完全全就是外婆的味道。章詒和的《最後的貴族》介紹那幾位民國時代女性,例如康同璧、羅儀鳳等,就算過渡到中共政權的中國大陸,後來被抄家、被批鬥,辛辛苦苦也要找回原材料沖手沖咖啡。

我外婆正是這一類人。

外婆在大家族教育中學過英文,洋名Lily,在那個年代的女性自然不常見。雖然她活在香港那個圈子,但我感覺她真正喜歡的環境,就是宋美齡的那個民國,然後是宋美齡的那個台灣、宋美齡的那個美國。後來她退休後,到過解嚴後的台灣探親,住了一段時間,如魚得水;又一個人到過美國探親,我甚至是那時候,才知道她懂英語,足以在美國獨自生活。她病逝後,我捐了一個小獎學金給中學,覺得應該反映她一生隱藏的情感,於是特別用了「Madam Lily Chang Memorial Scholarship」這個她在《大公報》不會被准許用的名字。

▶️延伸視頻:民國一代才子「中間派」羅隆基的下場(上)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TFFnPxnr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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