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香港誌 054】金山莊：美國淘金熱促成香港建立西半球網絡 (Patreon)

美國淘金熱可說是早期全球化的一大事，對香港的結構性影響甚大，特別是帶來一種名為「金山莊」的獨特體系，主要聚集在香港島的中、上環一帶，專為服務美國的舊金山及英屬澳洲墨爾本（所謂「新金山」）而設，然後逐步演變成一站式、難以輕易歸類的香港跨境金融及社會機構。金山莊的興起，充份反映香港人利用特殊地緣政治、自由港政策由下而上、無師自通、自我創制的驚人能耐。

當時前往「新、舊金山」的中國大陸勞工大都選擇在香港港口出洋，因為英國人治下「豬仔」也有一定制度保障，加上不少出洋的並非基層勞工或「豬仔」，而是高級專業人士，金山莊就會在他們短暫停留期間提供豐儉由人的各種各樣服務，例如廉價住宿、訂購赴新舊金山的船票，及安排上船手續等。[1]

有了切入點，金山莊很快就進化為金融機構，會為客戶辦理找換和滙款業務，幫助華人勞工將工資寄回中國大陸的親屬。這種匯款機制與正規銀行制度不同，充滿人際網絡的元素，雖然監管不足、卻充滿彈性，信用也可以結合傳統宗法社會來制度化，可謂後來從中國大陸非法匯錢出境的香港地下錢莊的原型之一，也可以和伊斯蘭世界繞過現代銀行的匯款機制「hawala」比較（後者在反恐戰爭期間，被恐怖份子利用來繞過美國牽頭的「金融反恐戰」走資）。雖然1848年後，上加利福利亞已經不再是墨西哥領土，但當時流通全球的墨西哥銀元依然從加州源源不絕流向香港，在香港早起歷史被長期接受為流通貨幣，這也可說是金山莊的附屬功能。

由於大量來自廣東、福建沿岸的華人經香港為中轉站移居北美，遠離家鄉，中國大陸的藥物、土特產、食物和日用品等，當然也包括了鴉片，都是他們的物質和精神寄託。於是，金山莊又利用香港的自由港配套，兼營了中國大陸貨物出口，衍生了各種各樣的出口專門業務供應商，從而建立了第一代中美貿易的基礎。

若中國勞工在「金山」魂斷異鄉，金山莊亦會幫助遺體運回死者在中國大陸的家鄉落葉歸根（這是當時的普遍概念），遺體通常亦會停留在香港的中轉站，例如在著名的東華義莊。結果，香港的金山莊不僅經營香港與加州之間的航運業，從事進出口、匯款和勞工中介等業務，還催生了香港最早的跨境社會福利網絡。

經營香港與美國加州貿易的主要英美商行，有怡和、旗昌、同孚等，金山莊則多由廣府華人經營。在加州淘金熱黃金時代，從事中美貿易的最大華僑商號是濟隆及永和生，濟隆號由南海縣人陳樂於1850年代在舊金山開設，在香港、上海和橫濱設有聯號；永和生號為香港華商招雨田開設，招雨田也是南海縣人，在香港開辦祥和號金山莊和廣茂泰南北行。開平縣籍商人譚亞才在香港開設的廣源號，也是著名的金山莊，其他還有金祥泰、和記、欲源、昌記、祥和、金昇隆等商號，通過在加州設立聯號，或美國代理行進行貿易。對這個香港人建構出來的泛太平洋貿易網絡，冼玉儀教授的研究非常深入，充滿啟發，值得再三閱讀，不應因她後來在《港區國安法》後不得不附和政權的「反殖民論述」，而忽視其早年重構這個獨特網絡歷史的貢獻。[1]

最著名的金山莊經營者，大概是當時的香港首富李陞。他的致富秘訣除了經營的官方版本，自然還有不太宣之於口、但其實當時無人不知的出口鴉片到舊金山，不但滿足當地華工的需求，而且利潤遠遠大於所有正當生意。在全盛時期，李陞在香港島起碼持有四條街的業權，其中的「李陞街」、「高陞街」都是由其命名，其弟弟李節也有「李節街」以其命名，在1881年（即美國《排華法案》簽訂前一年），李陞納稅甚至高於全港洋商，反映他大概不只是首席華商，還是香港首富。在1880年代，在香港的金山莊有百多間之多，盛況一直延續到1882年，美國簽訂《排華法案》禁止華人出入境時有所削弱，但還是以不同方式延續下去，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佔領香港，才正式劃上句號，戰後被其他現代化銀行全面取代。不過地下錢莊的傳統就長期延續下去，依然是香港金融風景的一大特色。

[1] 鄭寶鴻，《香港華洋行業百年》。

[2] 冼玉儀，Pacific Crossing, pp. 31, 33, 93, 108-114, 314-320.

▶️延伸視頻：美國Free World Investment 共同創辦人 Daniel Wong：美國親征「新香港」查中資企業，代表香港還有利用價值嗎？（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cQAm3Il11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