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緣家書】倦 (Patreon)

這裏的朋友，應該不會喜歡負能量。這裏，也沒有和人分享負能量的習慣。

但忽然間，感覺很疲倦。

而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處理得很好。

離開香港時，沒有想過不回去。其實現在，也沒有決心不回去，雖然心中知道，回去的機會有多大。辭去了所有的香港工作，退出了所有的香港公司，斷絕了好些往來，只是為了避免瓜田李下，互相拖累。這些，如果只是一堆數字，反正我從來不對金錢敏感（坦白說是沒有錢的概念），一秒也不會猶豫。但畢竟那裏有好多心血，感情，回憶，誰不會不捨？

本來以為，離開了，起碼可以暢所欲言。而本來就不是要怎樣敢言，只是希望做一些前國安法時代正正常常的事，不希望每天擔驚受怕，被控制一生。但其實，當家人依然在香港，又或有相熟舊同事、朋友依然在香港，就算人身安全、賣光資產，也不可能沒有顧忌，空間自然比留在香港大，但也不見得可以無限說出心底話。昔日香港一切公開透明，網絡眾多，但現在遊戲規則180度改變，過去任何事情都可以被上綱上線追究，多少人在一個紮根半生的地方，可以沒有任何自己也不知道的人質、物質和軟肋？

本來又以為離開了，應該可以重新正常生活，建立新的圈子。但樹欲靜而風不止。對A來說是理念主導的工作，對B來說卻可能是經濟命脈，或社會命脈。對舊香港人來說，百多年來，都是各方勢力的中心，習慣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現在要一切黑白分明，彷彿時刻都要準備算帳。無論做了多少，對一些朋友而言，始終不是自己人；而對另一些朋友而言，就算再有分寸，也已經需要兜路行。那是不是另一種無奈？

一直覺得，照顧好家庭後，力所能及，應該多照顧同路人。但假如變成了為了後者，而要不斷開源，量出為入，卻會成為一天比一天沉重的壓力。然而，要是業務不能self-sustainable而終結，卻彷彿對不起人。久而久之，工作的使命感一天比一天薄弱，這不符合「結果為目標」之道。但一個不斷滾動的輪子，真的是司機能煞停嗎？

家庭很重要。不少人離開，都是為了家庭。一方面很希望見到父母，希望能夠和他們共度晚年；但如果他們對你的人生決定根本不了解、不認同，或對背後的壓力一無所知，每天繼續在生活瑣碎層面嘮嘮叨叨，這也是一種有口難言的痛苦；然而要是不能見面，那種掛念和憂慮，同樣難以釋懷。正如希望下一代有權選擇，幸福快樂，但假如真的家庭為本，我知道，難道不是最應該從此隱居江湖？

我不喜歡社交，不喜歡說話。在社交媒體出現，是誤打誤撞，而繼續存在下去，多少是還希望「做返啲嘢」，例如讓海外香港人連結。但假如這變成了一種壓力，就會不斷讓人反思究竟真的有用？還是為做而做？還是為自己存在而做？

但雖然不喜歡社交，不喜歡說話，還是不斷見人，心底裏，其實依然嚮往那種天然connected的浪漫感覺。但也許是太浪漫了，時移勢易，卻越來越不真實，似乎，也越來越擔心受傷害，poker face只有更繃緊。那見還是不見？

「結果為目標」。假如沒有世俗羈絆，有太多東西值得做，但都不能蜻蜓點水地做，只要認真投入做一件，就足以無悔。例如認真辦學，例如認真完成那套準備了十多年的香港國際關係論叢，例如以認真規劃、遊說催生一個海外chartered city為終身職志，例如轉型轉攻國際法，等等。但這些不同現在multi-tasking那些工作，真的要心無雜念。但此刻遠沒有達到這境界，每一刻都是雜念。說無憂無慮生活下去，騙人麼？

世上無樂土，也不可能有一種完美狀態，不可能有童話。但假如要求不過是一個明白的眼神，可以感到吾道不孤，該當不太奢侈？

不知道。

你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