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深度評🇺🇦🇷🇺🇺🇸🇬🇧】保護「烏克蘭領土完整」的國際協議與《中英聯合聲明》：西方有出賣烏克蘭嗎？ (Patreon)

俄羅斯總統普京終於出兵東烏克蘭「維持和平」，並正式承認盧甘斯克、頓涅茨克兩個「人民共和國」獨立。不少朋友都忽略了，其實在國際關係角度，烏克蘭的獨立和領土完整，本來是有一條國際協議保障的，但這條協議到了真正被違反之時，卻沒有任何效用。這樣的案例，我們自然似曾相識：香港的《中英聯合聲明》，正是根據同一「模式」被撕毀的。

話說在1994年，以美國、英國為首的西方社會，為了說服烏克蘭、哈薩克、白俄羅斯放棄蘇聯時代遺留的核武，決定聯同這三國以及俄羅斯，六國共同簽訂了一份《布達佩斯安全保障備忘錄》(Budapest Memorandum on Security Assurances)。這份「備忘錄」讓烏克蘭等三國加入聯合國的《核不擴散條約》，並把所有蘇聯遺留的核武設備移交俄羅斯聯邦。由於沒有了核武保護，烏克蘭等國的國防能力大減，特別是可能被俄羅斯介入，美英當時為了「獎勵」烏克蘭等國妥協，於是在「備忘錄」簽訂了下列6條條款：

1. 尊重烏克蘭、哈薩克、白俄羅斯三國的獨立、主權，和簽約時候的國際邊界
2. 避免 (refrain) 對三國威脅使用武力
3. 避免對三國使用經濟壓力去影響其內政
4. 假如三國成為侵略行為的受害人，或被威脅使用核武的入侵，立刻尋求聯合國安理會的行動去提供援助
5. 避免對三國使用核武
6. 假如上述承諾出現爭議，簽約國會互相諮詢討論

表面上，這「備忘錄」是美英對烏克蘭等三國的安全承諾，但只要仔細看，就會發現用字全部都是語言偽術，一旦出事，根本沒有任何實質作用。首先，這不是一條「條約」，而是一個「備忘錄」，入面和《中英聯合聲明》一樣，最大問題是沒有對一旦違約出現，作出任何具體保證。美英不願意簽署「條約」、不願意作出具體保證（例如會出兵捍衛烏克蘭領土完整），因為在九十年代，克林頓總統認為國會不會通過這樣的條約，美國人也不會支持出兵烏克蘭，所以根本就沒有打算以任何行動，去認真捍衛烏克蘭領土完整。

這個「備忘錄」提出的「保障」，其實都沒有超出《核不擴散條約》的範疇：國際法又有哪一條法律，是「容許」威脅對其他國家使用武力或經濟壓力的？這個備忘錄不過是向各方交代：烏克蘭等國可以對國內人民說政府放棄核武，「換取」了西方支持；美英可以說是「成功爭取」俄羅斯「妥協」，和達成了核不擴散的目的；俄羅斯通過簽約，則平息了西方對其缺乏和平誠意的質疑，何況當時的俄羅斯正努力融入西方世界，葉利欽和克林頓是盟友，得以加入「G8」已經很滿足。

現在，我們就一清二楚：甚麼是「尋求聯合國安理會的行動去提供援助」？俄羅斯作為出兵入侵的一方，本身就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不可能支持任何安理會的干涉行動；假如入侵的是美英一方，也一樣。何況在安理會「討論」，也是「行動」的一種。這個條款完完全全是廢話。

而且甚麼是「假如上述承諾出現疑問，簽約國會互相諮詢討論」？國與國之間，每天都在「討論」、「諮詢」，根本連口頭承諾也欠奉。這「備忘錄」簽署後，安理會其他兩個擁核國中國、法國，也分別和烏克蘭等國另外簽訂「備忘錄」，但姿態更低、保障更不足道，例如中國的版本是一旦「出現爭議」，簽約國之間會作出「合理討論」、而不是必須作出討論（這是典型的「依法討論」一類中式語言偽術），而法國的版本甚至連這一句也沒有。

最精采的還是俄羅斯的說法。2014年，俄羅斯吞併烏克蘭的克里米亞，這是赤裸裸對《布達佩斯安全保障備忘錄》的違反；今天普京又出兵東烏克蘭、承認兩個分離主義親俄傀儡國家獨立，它們未知未來會否一如克里米亞，被正式併入俄羅斯聯邦。但普京居然可以「賊喊捉賊」，以完美邏輯KO自己違約的說法，反而認為違約的是美國。

根據俄羅斯「大外宣」，2014年烏克蘭推翻親俄總統亞努科維奇的革命，已經令烏克蘭成為一個「新國家」，而俄羅斯對這個「新國家」，根本沒有簽署任何條約去作出任何保證。而且普京認為，製造上述「新國家」的2014年烏克蘭「顏色革命」，正是美國在背後策劃顛覆烏克蘭合法政府的政變，美國才是侵略方，才是違反了「備忘錄」第三點的罪人，因此整個「備忘錄」已經作廢，「責任全在美方」。俄羅斯的行動，只是「依法」根據「烏克蘭人民」的要求而作出，俄羅斯自然也沒有簽訂任何條約，去強逼烏克蘭人民不能表達意願。

這樣的邏輯，雖然和中國說《中英聯合聲明》已經是「歷史文件」不完全一樣，但對國際法的鄙視、對實力就是一切的信念，兩者的無賴態度，可說是如出一轍。

時至今日，英國比美國對捍衛烏克蘭態度稍為更積極，就是因為簽署了上述「備忘錄」，覺得有責任對烏克蘭提供多一點支援，否則英國在其他國際條約（例如《中英聯合聲明》）的發言權，也會受到影響。從英國給予BNO5+1一事可見，英國對這些國際文件還是比較認真的，雖然擋不住普京出兵，但未來會否以「香港模式」，因為有「備忘錄」的道義責任，給予烏克蘭人入籍英國的特殊待遇，並非不可能。

至於美國除了制裁，還有何招數去履行「備忘錄」的承諾，自然為世人關心：畢竟美國對台灣的承諾，也是「戰略模糊」之下的產品，中國不可能不知道。而中國也算是《布達佩斯安全保障備忘錄》簽約的附加國家，但早前已經在冬奧和普京有了「協議」，怎樣表態俄羅斯公然入侵一事，而又要避免過份得罪歐盟，又要對自己堅持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自圓其說，其實是挑戰多於機遇。

烏克蘭政府自然最無助，但這樣的「備忘錄」，畢竟提供了它向西方尋求一切支持的道德高地，假如懂得外交操作，有危有機，雖然失去了東烏克蘭，但俄羅斯已經撕破臉，也就是放棄了以「完整的烏克蘭」為緩衝國，西烏克蘭卻不一定不可以絕處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