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港回憶 048】祖母如何看待兒子們都移民？ (Patreon)

祖父中風後，祖母的壓力大了很多，加上不少兒子已經移民，自然百感交集。但她是硬淨的人，口中絕不會對兒孫訴苦，只會獨自承受。

然則她是怎樣看待兒子們都移民的決定？

說來，祖父母一直鼓勵兒子們往外闖，從來沒有「養兒防老」在身旁的動機。當然，他們會希望兒孫陪伴在旁，但不會以兒子「不能走」為大前提。

因此，他們的下一代都充滿國際閱歷。

最先離港定居的是四叔。他中學畢業後，就拿了獎學金到美國名校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讀書，當時正值美國學運火紅年代，然後就留下來，直到讀完博士，在美國娶妻生子、入籍落地生根。四叔出國之前，我父親已經到了英國讀博士，不過他選擇回來。然後是我三叔，到了巴西從事工程工作七年，那是香港人少有的經歷。我父親一代親戚當中，還有不少國際故事，例如一位堂姑在比利時的香港銀行工作，一位堂叔到了肯雅做生意多年，所以我從小到大，都知道世界很大。

真正意義的移民，自然在《中英聯合聲明》簽訂之後。

在美國的四叔對中共強烈不信任，一直要申請兄弟們到美國團聚，其實我父親最終也批了，但他不願過去。不過其他伯父、叔父就對香港前途更悲觀，先是大伯一家，大約在我十歲時移民加拿大，因為伯娘的父母早就移了民過去。然後六四之後，我三叔、五叔亦先後移民加拿大。我祖父的妹妹（我姑婆）一家更早就移民了，同樣是加拿大。而我叔公的一子一女，又是移民到了加拿大。

所以我在加拿大的親戚，早就多過香港的了。

至於我們家，當時社會人心惶惶，也有搞過移民，先後可以拿到美國、加拿大、新加坡身份，但最終都沒有完成，情願回到香港。這故事頗為有趣，容後會再述。

總之，五個兒子學業、事業有成，卻紛紛離開，祖母的感受，大概是矛盾的。一方面，她和祖父都對中共不信任，潛移默化下，她的兒子們很早就萌生移民念頭，甚至在香港前途問題出現前，就洞悉先機，這不得不說是種瓜得瓜。另一方面，哪個老人家不希望子女陪伴在旁？

以我所知，祖母最不高興的是一些兒子申請移民之後，才讓她知道。但假如她願意到加拿大，我肯定她任何一個兒子，都很願意帶她過去的。然而她英語不好，大概主要是這原因，令她情願留在香港；加上她相信兒子們入籍外國後，也不會不回來香港陪她，而這也是事實。就算要走，相信她也情願返回印尼祖家，而不是住在人生路不熟的溫哥華。我父親最終沒有移民，留下來照顧祖母，也是原因之一。

不過話說回來，祖母凡事不願意和家人直接訴苦的性格，在移民問題上，也起了微妙作用。我們家上一代其實有條件一起移民到同一個地方，這對其他有五個兒子的家庭而言，都不會容易，但祖母的五個兒子都過了一般國家的各種移民門檻，假如開一個「家庭會議」，決定一起到溫哥華，祖母可能就不會堅持留守香港。

但祖母的性格、作風，是不會與兒子進行這類討論的，似乎她也不習慣和兒子們平起平坐的討論問題。性格決定命運。

今天香港人又面對移民潮，不少朋友的掙扎不是自己、不是收入，而是怎樣照顧年邁雙親。回想起祖母失去的機遇，不由得心有慼慼然。但各有前因，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