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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全國一片紅,左風凜冽,香港變成「革命基地」,這時候,居然連「四人幫」頭目、毛澤東夫人江青墓,也開始對公眾開放。無論會否正式平反,文革在習近平心目中地位崇高,應該「正面評價」,已是公開秘密。

文革固然恐怖,但單論江青其人,卻是非常立體,並非平面角色,很值得一談。

記得讀大學時﹐寫過一篇分析江青的玩票式論文﹐還算看了不少她的相關資料。當時就覺得這位女士殊不簡單﹐在「毛主席的女人」這個公開身份以外﹐還有不少今天一般人缺乏的主體性。由於社會對江青的「白骨精」妖魔化依然存在﹐我們更需要超越傳統政治的視角﹐來立體審視江青作為一個人。後來﹐看了不同版本的電影《貝隆夫人》﹐深感江青的一生其實要傳奇得多﹐足以作為中國土產女性的驕傲﹐近代中國女性只有川島芳子﹐才可以跟她比較(假如川島芳子依然算是中國人的話)。

要是中國導演能把江青的經歷拍成大電影﹐女主角在西方極容易問鼎大獎。可是因為政治原因﹐這電影遲遲沒有出現﹐在可見將來﹐似乎也不可能出現﹐除非拍自西方導演之手。反而在香港﹐卻生產了改編自內地作家沙葉新劇本的舞台劇《江青和她的丈夫們》﹐由焦媛實驗劇團演出﹐全場配以陳雋騫先生即場彈奏的蕭邦鋼琴作配樂﹐還有梁菲女士的舞蹈﹐既教人想起江青主理的芭蕾舞樣板劇《白毛女》﹐甚至依稀有音樂電影《貝隆夫人》的影子。

江青的「丈夫們」以外的小男人

無論這個劇團的動機如何﹐由於香港的演繹必然偏離正史﹐這舞台劇就難免就有了部份為江青翻案的色彩﹐這和我當年的習作,倒是不謀而合。當然﹐江青如何與「丈夫們」週旋的經歷算得上是多姿多彩﹐她年輕時的開放也比得上今天娛樂圈的明星﹐但是﹐她是否能算作一個女性主義者﹐才是我們值得思考的學術課題。本劇與其說是通過「丈夫們」的故事來獵奇﹐倒不如說是道出了江青的性別認同﹕希望比男人優勝﹐看不起窩囊的前夫影評人唐納、乃至政敵劉少奇和四人幫戰友王洪文一類「小男人」﹐對毛澤東以大男人主義壓逼她又心存怨懟﹐直到文革時終於走火入魔﹐把女性當家作主的夢想瘋狂發洩出來。

這視角是否沒有人發揮過呢﹖並不是。在七十年代﹐曾有一位級別並不高的美國女學者維特克(Roxane Witke)專程到北京訪問江青﹐回國後﹐出版了訪問專著《紅都女皇》(Comrade Chiang Ching)﹐「轉爆」江青向她自爆的早年機密。此事在當時中國高層傾軋當中﹐演變成高度政治化的事件﹐有的說是江青恬不知恥地要洋人為她作傳﹐有的則說是周恩來設下的圈套讓江青出醜。江青被捕後﹐維特克這本書還是出版了﹐她的視角﹐部份就是把江青作為女性主義者來看待﹐只是這在華文著作比較欠缺而已。

《紅都女皇》新釋﹕江青是否女性主義者﹖

話雖如此﹐江青的行為作風﹐卻並不完全符合女性主義的基礎。例如她從來沒有大力提倡任何關於女權的理論﹐也沒有為婦女爭取類似平權運動的人大政協名額﹐後人只知道她有少數類似特區政府「手袋黨」的女黨羽﹐像文革指導思想寫作小組「梁效」成員謝靜宜、傑出賣菜大嬸出身的人大副委員長李素文等。但甚為女性並非江青獨家的﹕她的頭號對手劉少奇夫人王光美、毛澤東晚年寵幸的機要秘書張玉鳳等﹐可都是遠比晚年江青符合「正常」女性定義的人。她也許崇拜「前輩」武則天和呂后﹐也許晚年在公開場合真的喜歡穿中性衣服﹐但她私下拍照時﹐依然飾演穿裙子的老年美少女。

總之﹐我們從她的言行﹐不能知道江青究竟認為中國女性應得到更平等待遇﹐還是應完全放棄以性別為單位的任何政治﹐正如我們不知道花木蘭一句「代父從軍」後的心路歷程。反而正牌貝隆夫人明刀明槍強項就是賣弄女性風情﹐支持丈夫施政﹐沒有過份強調「姊姊妹妹(像個男人那樣)站起來」﹐南美人民就是不受那一套。在個人的性別情結和教條女性主義者的立場之間﹐江青的心路歷程和侷限﹐本來就是不清晰的。這齣劇自然也沒有給我們更清晰的答案。

江青的一生充滿「change」

本劇另一個翻案式內容﹐就是對江青的一些革命熱情予以肯定﹐並沒有把她盲目標籤為負面人物。她在上海自願放棄「藍蘋」時代璀璨的明星生活﹐放棄與周璇等人為伍﹐反而走到生活條件極貧瘠、充滿土包子餓男的革命聖地延安﹐就得到觀點正面的暗場交代。事實上﹐當時共產黨奪權還是遙不可及的夢﹐一個外來女子當主席夫人更是天方夜譚﹐江青如此選擇﹐不可能沒有絲毫理想﹔在沙葉新的原著劇本﹐更能體現江青三十年代的民族主義精神和浪漫革命情懷﹐這小說被輯錄於《沙葉新禁品選》﹐值得一讀。

那麼﹐江青改變了嗎﹖她的理想如何變成後期對權力的純追求﹖還是這些追求其實依然夾雜若干理想﹖劇中雖然同樣交代不詳﹐但起碼讓我們知道﹐江青在云云眾生中被毛澤東相中﹐在明星的光環和女性的天賦本錢以外﹐總有過人原因。

換句話說﹐「change」﹐原來應該正是本劇可更好發揮的情節。究竟江青是從小到大都在利用別人﹐處心積慮攀上權力高峰﹖還是到了中共建國後﹐在耳濡目染下﹐才染上不能根治的政治癖﹖究竟她晚年的歇斯底里傾向﹐在年輕時有沒有初步跡象﹖還有她的自殺﹐究竟是厭世﹐還是殉道﹐她知道鄧小平的改革開放全速推行後﹐又有如何感覺﹖人生是不可能沒有改變的﹐說毛澤東在江青年輕時就防止她奪權﹐未免事後孔明。

江青的權力慾,恰恰是毛澤東激化的。她年輕時努力向上爬的經歷﹐利用槓桿原理調控不同社會資本、擅用身體一類先天個人資本﹐包括願意被在三十年代上海有「藝術叛徒」之稱的畫家劉海粟繪畫全裸人體素描(野史說這畫落在何方是她文革時的一大心病)、不斷和能幫助她的男人同居分居再同居等﹐其實很普遍。今天﹐我們身旁的成功女性(和男性)都是這樣﹐談不上特別政治化﹐也談不上任何形式的不道德﹐就像我們不應苛責阿Sa和阿嬌的「道德問題」。有西方學者認為﹐江青性情變得猙獰可怖主要是五十年代以後﹐關鍵是在蘇聯進行了治療腫瘤的手術﹐期間被治療得荷爾蒙失調﹐再也沒有從前女性的撫媚﹔甚至有陰謀論說這是蘇聯的算計﹐好為中國政治放下定時炸彈。真相如何﹐我們自然不知道﹐但「change」在江青身上的出現﹐倒是一個被中外學者客觀鎖定了的研究題材。這應是戲劇的理想發揮。

毛江文革分居論﹕上映的前提還是後著﹖

從歷史角度﹐要是觀眾有嚴謹的追求﹐本劇對近代史實明顯避重就輕﹐一個例子是對毛澤東的態度。本劇的英文名字是《我是毛主席的一條狗》(I am Chairman Mao's Bitch)﹐這是江青被捕後在法庭審判時的「名言」﹐理應反映毛江二人二為一體﹐但劇中的江青卻交代自己和毛澤東建國後已毫無感情﹐乃至為了賭氣而互不見面。毛澤東更說除了批劉少奇、批林彪兩大「功勞」以外﹐江青的所作所為﹐他都不讚成。這就不合理了。

在文革期間﹐毛澤東不斷對江青、四人幫小罵大幫忙﹐這是幾乎一切經歷過文革時代高層的共識﹐我們可參考類似紀登奎等「凡是派」成員、吳法憲等林彪集團成員、乃至陳永貴等邊緣四人幫集團同情者近年發表的訪談和回憶錄。他們一度作為江青的邊緣戰友﹐都明言要是沒有毛澤東撐腰﹐江青什麼也幹不成﹔似乎﹐毛澤東是希望培養江青接班的。敵人的供詞也許不可信﹐這些昔日親密戰友滄海桑田的自白﹐可信程度就不能低估了。

毛是否要讓江青接班﹐今天同樣難以求證﹐但說毛江在文革期間沒有私人感情﹐就不見得符合事實。無論一個男人說了多少篇「討厭」一個女人﹐總不能從字面演繹﹐哪怕那人是毛澤東。劇終安排江青問毛澤東「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問題原來已教人很難受。不過「毛澤東」的答案更教人難受﹕「要是當初沒有愛﹐我們怎會結婚﹔要是現在還有愛﹐我們怎麼會分居」。要是毛澤東這樣說話﹐他就不是毛澤東﹐而是說過類似的話的南非人本領袖曼德拉了。過份強調毛江的分歧﹐反而顯得為毛澤東的文革責任開脫﹐至於這是否本劇能公演的前設代價之一﹐不得而知。

「江青網上紀念館」﹕江青平反可期﹖

江青至今已死了三十年﹐十年人士幾翻身﹐二十年就是翻兩翻﹐三十年就是翻三翻。可以預計的是﹐未來總會出現為江青翻案的風潮。近年網上出現了一個「江青網上紀念館」網站﹐已有超過二萬五千網民「上香」﹐內容是如此開啟的﹕「獻給中華民族的優秀女兒,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的先驅,英勇不屈的無產階級戰士,毛澤東的妻子,勞苦大眾的保護人,和千千萬萬良心未泯中國青年的母親:江青!」那些留言十分精彩﹐例如﹕

「國母走好,在法庭上有國母的偉大人格。審判你是畜生做的事。」
「你和老百姓是化等號的,你的地位高,老百姓的地位也高。你的地位低,老百姓的地位也低。你蹲牢老百姓跟著下地獄。」
「中國婦女的傑出代表,革命群眾的光輝榜樣。污水無法玷污您的形象,謊言不能稀釋人民的崇敬。」
「我讀了《江青傳》及介紹江青同志的資料後,更感到江青同志人格的偉大!更明白了為什麼一小撮那麼害怕和仇恨江青同志。」……

當然﹐習近平以外,大概沒有人會真的把江青再當一回事﹐這網站的出現﹐也不是說中國人會如何厚愛江青。只是借古諷今、「拿死人壓活人」﹐一直是中國人的拿手好戲﹐何況江青被浪漫化處理後﹐無疑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她的「廉潔」﹐她的「民族氣節」﹐已經足以讓她成為當代中國新左派的女神﹐因為新左派就是講求這兩種東西。

而且江青還有追求各人獨立自主的人格魅力﹐參演過一齣叫《自由神》的電影﹐足以為自己代言﹐也許甚至可以填補部份自由主義者的心靈寄託﹐把他們拉攏到新左派陣營。要是新左派們有勇氣﹐早就應該由他們開拍關於江青的舞台劇﹐怎會輪到香港的焦媛﹖不過既然這不可能﹐新左派也懂得傚法江青同志當年的教導﹐選擇其他合適又能配合市場的題材﹐通過文藝工作傳播思想。於是﹐北京有了借用另一歷史人物發揮的作品﹐即下一章舞台劇《切格瓦拉》,那就是另一篇文章的題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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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h W

唉!真荒謬!中國就是在一班孽種作動下,被迫在「歷史黑漩渦」裏不斷重複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