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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曾經在一個電視節目和幾位導演對談,其中一位這樣說:「每一套電影的脈絡,放在現實世界,大多是不通的,否則就不會成為電影。但最重要的是,電影脈絡要有自己的倫理,武俠片不會忽然穿越到火星,青春勵志片不會忽然歌頌祖國,大家在100分鐘內進入一個平行時空,投入劇情,已經很成功。」

換句話說,一旦進入不了那個平行時空,就是全盤失敗:拍的hea拍,看的冷笑。假如我們身處的不只是一部電影,而是平行時空的本體,就是更大的悲劇。

不幸的是,這悲劇正在香港上演。

香港回歸以來,整個制度雖然保守,改革彷如等待果陀,而且回看每一個設計,都很難說是符合邏輯,但整體而言,無論是政權、還是香港社會,大抵都是尊重這個遊戲規則的,是為一個超穩定結構。在本來的香港,假如民間「依法」挑戰政權成功,政權不會輸打贏要,同時民間也基本認同在《基本法》框架內爭取權益。背後不是相信政權,而是相信香港人的common sense,包括法治、程序公義,還有人性。

但由於政權能夠接受的變革,逐漸跟不上社會期望的速度,這個超穩定結構,就急速出現裂痕。新一代恍然大悟,原來數十年來的「反對派」、「抗爭派」,在超穩定結構下,也是廣義的維穩,開始脫離上一代設計的原劇本。北京剩下的選擇,要麼攤牌「現真身」,要麼接受加速改變的訴求,結果選擇了前者,認為強力壓下來,就像1959年後的西藏那樣,一切「撥亂反正」,才是一了百了。

問題是,這是一了百了麼?

後國安法時代的香港,說是以愛國主義和國家安全,作為「穩定社會的定海神針」。實質上摧毀的、攬炒的,卻是整個超穩定結構。從前幾乎行之有效的一切,無論是建制的、還是民間/反對派的,都忽然變得毫無意義。那香港人還會相信甚麼?

以議會選舉為例,本來能改變的已經很少,但主流民意畢竟一直尊重遊戲規則地參與,多少予人一絲和平改變的盼望。現在,政權輸打贏要的一面表露無遺,還有沒有有心人有積極性打「議會戰線」?

議會沒有用,民意同樣也沒有用,「反正政權說什麼就是什麼」,放棄了說道理的任何意圖。那為甚麼還要做民調?為甚麼還要表態?至於曾幾何時頗為盛行的聯署,現在除了自我曝光被打壓外,面對撕破臉皮、無視一切內外壓力的政權,明顯是零功用。誰還會浪費時間、燃燒光陰做這種傻事?

香港沒有全民信仰,法治幾乎就是這種信仰。但現在一切強調中式「依法」而不是法治,面對每天出現的執法、司法新例,大家都知道一切已不一樣。一條國安法對整個司法體系的改變,一如納粹德國加入幾條法律,就把威瑪共和國嚴謹的司法制度徹底顛覆。結果,市民互相警惕的不是不要犯法,而是「反正都是這樣」、「係唔係都中」,唯有「識時務」才能安全,反而徹底失去對法治的尊重。從前被視為人生最大屈辱的坐牢,現在普遍被視為冤獄,國際文明社會也普遍凍結了和香港的引渡條例,香港法治還有多少公信力,婦孺皆知。失去了這信仰,香港人還能相信甚麼?

專業主義本來是香港民間信仰另一支柱,潛台詞就是香港的專業人士雖然「討厭政治」,卻不會輕易被政治影響專業判斷。但國安法一出,金融、會計、醫護、教育、社工、飲食、文化、公務員…… 也就是任何職業,只要說出政權不喜歡的說話,做出政權不喜歡的行為,都可以輕易「違反國安法」。專業人士對自己的專業,還剩下多少尊重?留在專業,很難繼續自我催眠說是「守護專業」,為的只是一份糧,背後還有高樓價政策的結構性綑綁。

由於反對陣營徹底失去了對原有制度的任何信念,北京已經「現真身」,傳統建制陣營的價值,同樣蕩然無存。所謂「建制」,本來同樣有一套約定俗成的潛規則,誰做了甚麼、捐了多少可以做人大政協,甚麼是de facto「準人大準政協」,哪些荷蘭水蓋「含金量」最高、哪些是給權鬥落敗者的酬庸,圈內人一清二楚。雖然烏煙瘴氣,但起碼也是一種「制度」。「新香港」一切推倒重來,連這種分贓制度也一併失效,每人都要鬥紅鬥專、在自己領域交quota求表現,殊不知,這卻是進一步摧毀制度、也是摧毀自身僅有價值的最後一根稻草。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對政權而言,香港人的團結是心腹大患。去年反送中遊行的二百萬人紀錄,比例上,放在古今中外任何地方,都是絕對超級無限驚人的世界紀錄,那是倍數式突破了傳統反對派極限五十萬人遊行的基本盤。背後反映甚麼,政權不可能不知道。「不可信」的人究竟只是反對陣營、還是包括建制派在內的全體香港人,北京的研判也很清晰。

所以,任何能聚眾的行為,不但是街頭運動,還包括眾籌、結社、乃至食飯、消費,都成為針對目的。連私人通訊、社交媒體,統統都要製造白色恐怖,以確保香港人倒退回絕對個體化的無機整合年代。

令香港人之間失去互信的目的,自然不是要傳播任何(包括愛國主義在內的)意識形態,而是需要散播極端的犬儒和失敗主義。試想,假如香港人都變成100%的愛國者,獨立思考下,假如認為中國政府不夠愛國,那怎麼辦?假如香港人集體全部真心愛國,根據矛盾論,政權反而失去進一步行動的支點。把香港人本來「現實中帶理想、守法中行彈性」的品格和特性改變,把理想主義的部份徹底閹割,反而符合中國共產黨作為唯物主義大黨最拿手的管治方略。

在這樣的氣氛下,要「改造」香港人成為「新人」,並非要他們真心愛國愛港,只是要一切維持看起來的穩定,不管所有人心裏怎樣想,就「達標」。反正現在香港人不會奢望制度內改變的任何可能,也就是連制度內告訴政權「我不高興」的動力也失去,政權需要怎樣的「民意」「論證」「大功告成」,輕而易舉。林鄭月娥一類高官會忽然覺得「權力多可愛」,彷彿做官忽然容易了,所有人都變得「很mild」、「好配合好配合」。

但真相呢?

在每一個人心目中,失去了對原有制度的最後信任,只能退回最基本的求生本能,懂得在公開場合作出周柏豪式表態,忍辱負重、苟且偷生,直到某個關頭才有本錢做會自己。這種犬儒主義,必然很快充斥全港。作為真香港人,要回應,只能反其道而行,知道我們面對的是怎樣的一副機器,方知道我們才是有血有肉、活生生、有靈魂的智人。這是中東歐渡過數次大黑暗時代的關鍵,互勉之。

明報筆陣,2020年12月28日

Comments

James Lo

Once again,這是家鄉淪陷被毀。 香港人,區區幾百萬人竟然顛覆了整個北京政權,令他們打從心裏害怕,因為會產生蝴蝶效應,最後令到成個共產黨被推翻,所以在任何反對聲音於萌芽階段的時候便要將佢完全扼殺。我哋要多謝習總睇得起我哋,定係我哋要劍指林鄭將一國兩制摧毁呢?

Gary

文中提及中共並非想香港人真心愛國,假如大家“真心愛國”起來,幫習帝加速,不知會發生甚麼境況呢?

Joe

有冇講東歐黑暗時期既書可以參考

Alvin Jim

教授喺日月報同人言報嘅地盤,唔知仲可以捱到幾耐!

Anonymous

這個超穩定結構真的超穩定,功能組別一直存在,普選遙遙無期,基本上不會期望有咩大變動,雖然不少新一代不滿現有反對派,但數量(在反送中前)未到主流,中央用DQ手段都叫控制到。直到送中事件,令到要立法會35+這個原本是不可能的任務也有機會達成,也許可以作出改變,但中央見係咁就整條國安法。任何能聚眾的行為的確是中共想防止的事,例如內地要控制教會就係唔想有一日某部分被壓迫的人能透過教會這個機構去聚眾反抗。最後有關周柏豪式表態個人真係頂唔順,你話賀國興或者做護旗手都可以話係事有源起,係一個為國家感到驕傲的人作出的反應(當然是否真心就....),但係前幾日年尾出post話今年過得好感恩自己係中國人真係好夾硬,也許我地也要適應這種事無大小都要讚頌下祖國的形勢。

SF

一矢中的。深感悲哀,但若然仍在這裹,必須要那樣子,必須依從這遊戲規則吧。而恐怕將會是一段黑暗漫長的歲月。我想起,在東德時代的默克爾總理怎樣螯伏默不出聲,直至政權開始轉變。

Brett Ho

「留在專業,很難繼續自我催眠說是「守護專業」,為的只是一份糧,背後還有高樓價政策的結構性綑綁」 但而家似乎首先DQ你嘅專業,然後追返你啲糧去對專業人士;投誠都冇用

Patrick Lam

我們香港人是超現實的。我到現在還在香港生活,就已接受現實,香港跟以前不同了。但共產黨卻要將香港回到從前那樣:有完善法律制度,依法公平選舉。又改組區議會特首選舉票,又什麼紫荊黨。根本是自己騙自己。共產黨要怎樣管,我們根本不敢出聲,直接派人來吧!用多些資源弄好疫情,不是更好嗎?

YF Lo

多謝教授每日不辭勞苦為香港人打氣,教授加油! 今日哩一篇文章,讓我感覺置身香港喪禮,嘉賓正在讀出輓辭,即使2020香港已死,但還有2021、2022、2046、2047嘅香港,絶對相信香港會長命過共產政權!香港人,加油!

Jon T

Once again, sycophants and quislings influenced by power are throwing the entire city under the bus for their own gains. Is it inevitable that some day in the future, we all turn into sheep?

MZ

中東歐的經驗是如何?可否詳解?

Chi Sang Wong

教授 講多一點 不同黑暗時代 是如何? 之後是如何過去或解決? 普通人 能在黑暗時代做什麼或推動什麼? 我們明知是黑暗 但也想找尋希望

Elaine Yip

"不是要你愛國,而是要你犬儒", 新香港人假如有什麼見意, 創念想法, 想自發改善社會不公平事件 , 個人理想... 等等也是禁忌, 待人處事也沒法理可依循, 而政府與人民, 人與人之間的公信力蕩然無存, 還有什麼個人理想可發揮或一展所長的機會呢! 言論又受打壓, 生活在這樣的政治氣氛,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何建立正常良好的友愛關係? 那麼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

Elaine Yip

活著好像是一個傀儡, 又有何樂趣 ...

Fevrier

即使香港氣數已盡、不再有李氏力場,只能相信「物極必反」的道理。

Jackie Hui

「反其道而行」係我一直面對荒謬嘅座右銘,香港人可以多培養體內嘅反抗因子,呢啲因子對我地生存、建設新生態同社會結構好有幫助。 我好鐘意一本書叫Rebel Talent,大家可以睇下。

miuying yu

心存盼望 、忍辱負重、 靜觀其變、 伺機再起、 並肩而行。

Villanelle Polastri

Road to Unfreedom by Timothy Snyder有講東歐、蘇聯、英歐美。“相信黨唔使怕”就係politics of inevitability, 終極犬儒覺得做乜都無用就係politics of eternity,唔知有無理解錯?希望教授有機會都講下呢本書。

Chan Wai Bun

對怎樣令國民‘人心歸向’,是共產黨最弱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