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進階：突發時空🇺🇸🇯🇵】拜登承認美日安保條約涵蓋釣魚台，等於承認釣魚台主權屬於日本？ (Patreon)

拜登和日本首相菅義偉通話，菅義偉祝賀他當選，拜登則明確表示釣魚台是《日美安保條約》第五條的適用對象。其實，拜登所屬的奧巴馬政府就曾多次這樣表態，這次態度並沒有突破，但不少華文媒體說，「這等於承認釣魚台屬日本領土」，這就並非事實。美國一貫對釣魚台採取模糊政策，雖然承諾「條約適用」（這已經比對台灣的模糊政策有承擔），但避免明確對主權問題表態，以下是詳細解釋。

2015年，美國與日本重新修訂《安全防務指引》，作為《美日安保條約》的輔助，中國民族主義者特別感冒，因為奧巴馬在一份正式聲明重申「美國將恪守條約義務，（條約）第五條內容覆蓋所有由日本實施行政管轄的領土，包括釣尖閣諸島」。

這是奧巴馬自2014年訪日後，第二次表態，將釣魚台納入《條約》範圍，也是美國史上首名在任總統對釣魚台爭端如此表態。《美日安保條約》全稱《美利堅合衆國與日本國之間相互合作與安全保障條約》，是美國與日本在1960年簽署的互助條約，同時取代了兩國在1951年舊金山和談後簽署的安全條約。《美日安保條約》核心內容一是虛的，規定美國對日本領土受「武裝進攻」時有「反應」的義務；二是實的，允許美國在日本駐軍。

然而《條約》也好、《指引》也好、《聲明》也好，當我們詳細閱讀，不難發現一切都是外交界的語言偽術，將之過份解讀，同樣也是各國政府的各取所需。其實高層對現實外交的潛規則心照不宣，只是民眾容易被牽著鼻子走而已。當中外媒體均以「美國將為日本保衛釣魚台」作頭條，甚至擔心會引發東亞局部戰爭，就似是過慮。

數年前，曾長期擔任美國Johns Hopkins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院長的美日關係專家 George R. Packard 在《外交事務》雜誌撰文，分析《美日安保條約》簽署的時代背景與現實意涵，就值得一讀。在他看來，《條約》本質上是美日兩國在二戰結束後，面對本國國情和東亞局勢，各取所需、利益交換的產物，作為冷戰時代「舊金山體系」的延伸發展，完全是反共需要的產品。然而在實際操作層面，特別是在21世紀，它和字眼清晰的北約不同，對締約國的約束卻不明晰。

據 Packard 分析，《條約》一方面令日本免於蘇聯核威脅，另一方面使日本免於防務開支的重擔，戰後日本才能輕身上路，將主要資源集中重建經濟。關於美日經濟互助的條文，亦為日本企業進入美國市場提供了基礎，進而穩定了戰後的日本民主制度。對美國利益而言，《條約》令美國在亞太地區有了一個長期戰略支點，在日本部署軍隊，足以監視和應對蘇聯、中國、北韓等對手的動態，也為美國全球戰略部署在東亞深化。《條約》也間接令日本經濟騰飛後發展成大龍，因為日資企業受惠於條文，而一度和美國競爭全球經濟領導地位，不過這並非本文主軸，暫且按下不表。

然而，美日雙方卻都沒有釐清一旦日本真的受到武裝攻擊，美國具體會怎樣做，尤其是否有為日本安全而戰的義務。那《條約》真的值得日本依賴嗎？

《美日安保條約》充滿語言偽術

隨著中國崛起，外交政策越來越進取，「中國夢」的民族主義思潮方興未艾，日本朝野《條約》是否可靠的爭議越來越多，但從美方朝野得到的訊息，卻不是那麼樂觀。美國國際法學者Ryan Scoville 在自己的專頁發表了連串文章，專門指出《條約》對日本的保障，其實遠遠比大眾想像的要脆弱。

根據《條約》核心條款第五條的表述，當日本受到武裝攻擊時，美國所負責任是「採取措施應對」（act to meet），但據Scoville的法學演繹，並沒有任何「必須採取軍事行動」的規定。根據我們近年習慣了語言偽術的普通常識，「應對措施」這一概念是模糊的，範圍可以極廣，經濟制裁、外交施壓、乃至單單表示「強烈遺憾」，都可以被視作「應對」。換言之，美國從來沒有承諾會為日本而戰。幾可肯定的是，一旦日本需要作戰，美國只會根據當時的戰略情況決定如何回應，沒有任何保障可言。

Scoville亦提醒根據第五條，美國採取的應對措施，必須「與憲制許可和程序一致」。也就是說即使美國意圖採取軍事行動援助日本，但發動戰爭的權力在國會，同樣沒有絕對保證。《條約》保證的，只是美國在毋須國會授權的範疇作出「應對」。

當我們再讀下去，第五條再規定美國採取的一切「應對」，必須按聯合國憲章向聯合國安理會報告，當聯合國安理會「為恢復與維持國際和平與安全採取行動時」，「必須停止」。換句話說，就是美國真的被日本逼得非出兵不可、也得到國會授權，但還是可以把責任推向聯合國這框架。要是中國要武力解決釣魚台問題，但美國不想真的捲進去，中美雙方在安理會內同意「談判協商恢復和平」，美國的出兵計劃就能擱置。

根據同一語言偽術原則，再回顧奧巴馬關於釣魚台爭議的表述，一方面強調釣魚台在《條約》覆蓋範圍內，另一方面又反覆聲明美國對釣魚台領土主權爭議「不持立場」，就變得容易理解。讓我們以正常人語言解讀：釣魚台目前由日本控制，所以屬於《條約》範圍內，一旦中國出兵釣魚台，美國是會有「應對」的，至於怎樣應對、國內不同單位是否同意如此「應對」、聯合國是否有更好的「應對」，就到時再算。

但由於美國不會就釣魚台是否屬於日本表態，也就是說中國出兵釣魚台，完全不同北韓攻擊東京，日本不要指望美國作為盟友在上述「應對」交了功課後，必然會有其他後續行為，只能自求多福。至於「應對」強弱，就是美國總統的決斷。

弔詭的是，中國主流媒體傾向認為奧巴馬的語言偽術，是向中國施壓的親日表現，繼而口誅筆伐；但在日本，不少學者對《條約》作出類似上述抽絲剝繭的分析後，卻對美國越來越不放心，認為「走數」風險極高，繼而認為安倍推行國內安保法案改革、要自衛隊解禁，都是無可厚非。

說到底，美國和中國的外交政策有一點是十分類似的，就是要規避風險。一旦美軍真的與解放軍正面衝突，如何收場，就不是簡單沙盤推演可以預見，也許除了特朗普，沒有多少總統／總統候選人敢冒這樣的風險。而要是美方在戰場內外都有必勝把握，那就是有沒有釣魚台衝突，美方自己也會行動，反正日本的持分都是有限。其實，一條條約，能夠維持東北亞數十年穩定，已是超額完成任務了。

小詞典：舊金山體系

二戰後以美國為核心的亞太地區安全機制的統稱，由一系列美國及其在亞太區的盟友所訂立的安全條約組成。美國居於體系核心，為其盟友提供安全和經濟支援，對地區事務施加影響，但並未正式形成多邊安全機制。冷戰期間，共產陣營國家如中國、蘇聯、越南、北韓等被排除在體系外，成為重點制衡對象。

參考資料：

– George R. Packard, “The United States-Japan Security Treaty at 50”, Foreign Affairs, 1 March 2010.
– Ryan Scoville, “Japan’s Vulnerability Under the US-Japan Security Treaty”, Ryan Scoville Page, 11 August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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