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國誌🇲🇳】內蒙問題的國際視角：百年去國際化之路 (Patreon)

近日不少朋友關心內蒙古的捍衛蒙語教育運動，再看見香港的教育官員，大家已經感同身受。然而在國際社會，始終少人關注內蒙問題，原因是甚麼？應網友要求，從國際關係角度，可分享一些對內外蒙古的宏觀觀察如下：

1. 假如我們不以現代國家邊界、而以「nation」角度研判，「大蒙古」其實真的很「大」，固然包括了獨立的蒙古國，中國境內的內蒙古自治區、東三省內的蒙族區、青海省的蒙族區，還有俄羅斯境內的三個加盟共和國圖瓦（Touva）、布里瓦特（Buryatiya）、阿爾泰（Altay），與及遠在歐洲、由蒙族後裔建立的卡爾梅克（Kalmykiya）。

在民國時代，獨立蒙古稱為「北蒙」，蒙古族的熱河省被日本劃入滿洲國興安省、稱為「東蒙」，與新疆、西藏交往頻繁的西部稱為「西蒙」，綏遠省、察哈爾省本部、二戰期間被德王蒙疆自治政府控制的稱為「南蒙」，已經在前蘇聯境內的才是「外蒙」。這就像在庫爾德人眼中，只有分別位於伊朗、伊拉克、土耳其、敘利亞的「東南西北庫爾德斯坦」，是為「大庫爾德斯坦夢」。因此，內蒙問題發酵，必然捲入今天的蒙古國、俄羅斯，就像目前據有庫爾德斯坦部份的四大國，都不願意庫爾德問題成為國際焦點一樣（除非有特殊誘因，另一篇文會講述）。

2. 外蒙古成功獨立，在國際關係上，屬於典型的「附庸國扶正」案例，不少學者拿來和滿洲國、西藏比較。中華民國一直強烈反對外蒙獨立，國際社會早年承認的也不多，只是蘇聯一早就將外蒙當作後來東歐那樣的衛星國。假如國民政府有大動作收回，就是正面和蘇聯衝突，當時沒有領導人有這樣的實力；到了二戰後列強和會，雅爾達三巨頭私下做deal，正式承認了蒙古獨立，然後其他國家才陸續跟隨，中國也無力改變。

有日本學者坦言，滿洲國就是日本扶植的「蒙古國」，但so what，世上哪個小國不是附庸國？假如日本沒有戰敗，滿洲國早晚也會得到國際承認。至於西藏，雖然長期有政教合一的管治，但始終沒有足以完全依靠的強援（例如英國、俄羅斯、印度），當時也缺乏國際關係知識，結果就被「和平解放」。

3. 中共建政前，非常依賴蘇聯援助，不敢有任何違反蘇聯「國家安全」的主張，早年甚至曾承諾南蒙可以「自決」，至於對外蒙獨立也只能予以默許；似乎最初的規劃，就是把整個「大蒙古」都納入蘇聯勢力範圍內。

只是二戰後，中國整體話語權上升，中共在內戰期間也決定消化整個內蒙古，以免其他少數民族有樣學樣，於是開始了典型的「統戰」策略，拉一派、打一派，也挑動蒙古各部、各階層之間的矛盾。被中共選中的是烏蘭夫，民間稱為「蒙古王」，角色就像曾任達賴政權高官、然後投誠的西藏自治政府萬年主席阿沛阿旺晉美。烏蘭夫的兒子布赫、孫女布小琳，都是內蒙古自治政府主席（布小琳還是現任），這是中國絕無僅有、容許一家人世襲地方大員的特例。我曾到內蒙考察，參觀過呼和浩特的「烏蘭夫紀念館」，其規模之大，就像其他共產國家的開國元首那樣，在中國其他地方，看不到這種近乎個人崇拜的大館，用意也是清楚明白：向國際社會宣傳，「這裏不是已經自治了嗎」？

4. 但烏蘭夫得到高官厚祿的代價，就是要忠實執行中共「消化內蒙」的國策。他的一生非常矛盾、非常痛苦，楊海英的《在中國與蒙古的夾縫之間》講述他的一生，很值得一讀。

烏蘭夫其實是一名民族主義者，加入中國共產黨，和其他蒙古領袖「投蘇」、「投日」一樣，都只是一種策略。中共答應他除了「蘇佔區」外，把所有蒙古各部讓他統一「光復」，成為最初面積特大的內蒙古自治區，一度令他以為自己才是正確路線；而即使是投蘇、投日的那批，也都盡力在能力範圍內捍衛蒙古傳統、文化、語言、文字，談不上當「蒙奸」。

但當中共站穩後，就開始對內蒙古大規模改組，而且把「東蒙」、「西蒙」從新分裂出去到其他省份，也鼓勵漢人大規模移居內蒙。烏蘭夫文革期間甚至被批鬥下台，受盡屈辱，內蒙在文革中也出現了大量屠殺式慘案。西藏畢竟有達賴喇嘛成為精神領袖，蒙古活佛卻早已失去號召力（雖然近年也重新轉世），現在的國際關注度比西藏更少，直到近日才成為國際新聞。這也是全靠「港區國安法」的連鎖效應，否則類似「小新聞」，其實很難衝出國際。

5. 中國對內蒙古最殘酷的策略，並非同化、分化，而是刻意挑動蒙古族和藏族的矛盾，下令烏蘭夫率領他部下從滿洲國收編的蒙古騎兵，鎮壓西藏騷亂。這是楊海英另一本書《蒙古騎兵在西藏揮舞日本刀》記載的被遺忘故事。後來文革期間，內蒙古發生屠殺慘案，當地佛教徒認為是報應，詳情可參見另一書《沒有墓碑的草原：內蒙古的文革大屠殺實錄》。

派蒙古騎兵鎮壓藏人，一來是他們熟悉地形和山區戰法，二來自然也是製造民族矛盾和仇恨，屬於毛澤東「矛盾論」心法之一。時至今日，海外西藏流亡份子經常和新疆流亡份子合作，但和蒙古合作則依然有芥蒂；至於在中國內部，挑起蒙古族、藏族、漢族之間的矛盾，讓他們爭奪「國家資源」，自然也是管治手法之一。

形勢發展下來，可以怎樣？還是要看國際反應。近年已經完全民主化、並成功拉攏美俄日為外援的蒙古，作為一個典型緩衝國，會否有其他想法？這卻是可圈可點。這方面，留在未來再講述。

參考：

楊海英《在中國與蒙古的夾縫之間》

楊海英《蒙古騎兵在西藏揮舞日本刀》

楊海英《沒有墓碑的草原：內蒙古的文革大屠殺實錄》

（地圖來自《沒有墓碑的草原》@關鍵評論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