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地球🇭🇰】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未來十年,N個「新香港」之間的香港人 (Patr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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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一年,無論有沒有國安法,我始終認為香港人的前景一片光明,只是「物理香港」令人窒息。然而正如再三講述,「移民」早已不是去Vs留的二元抉擇,作為大時代的香港人,假如不把握機遇,把能量拓展到世界各地,未免不負責任;但假如連根拔起,不再留港,同樣是不負責任。我下週到台灣開拓國際關係產業化業務,下月再回港為新店開幕,這些對公眾自然不值一提,但背後的宏觀思考,對無論持甚麼立場的朋友,也許都有參考價值。
相信到了今時今日,誰都不會懷疑國際關係對日常生活的深遠影響。中美脫鉤的大方向,相信是未來十年主軸,不確定的只是速度、方式和範疇。不過與此同時,就算是美蘇舊冷戰,也不可能全方位鬥爭,始終會有某時某地某事的窗口;找到這窗口的,不但不會被淘汰,反而能一起創造時代。非黑即白的徹底結局,只是戰棋才有,在未來十年,除非中美其中一方徹底失敗、或忽然大改路線,否則我們就要這樣生存下去。在這格局下,港區國安法令香港享有的國際地位、自由空氣大幅破壞,美國連番制裁的經濟後遺症,亦令香港與內地的差異劇減。雙重打擊下的香港,也由舊冷戰左右逢源的中心,變成「新冷戰」的磨心。
這時候,不少人才發現,真・香港確是一件神蹟,一件不由主觀意志製造的藝術品,同時兼備的功能極多,現在慘被一刀刀凌遲,才知道底蘊之深。這種價值,絕非只懂計算GDP、滿腦子鬥爭思維的深藍「腦袋」所能理解。某程度上,香港就是一部多功能機器,也可以說是數百年前威尼斯那種「informal empire」,現在急速衰落,自然引來眾多競爭對手爭奪遺產。但由於香港的原有功能太豐富,不可能出現單一替代品,各方都只能爭取某一部份,而不可能整個香港拿去複製。有危有機,這正是香港有朝一日重生的底氣所在。只是在未來十年,出現以下國際scramble,恐怕難以避免:
香港的原有功能,如何被N個「新香港」瓜分
- 台灣:香港昔日是全球通訊中心,中國網絡長城不包香港,西方也信任香港的數據不被送中,但一切已成過去。美國已否決太平洋光纜連接到香港,建議改連台灣;台積電在華為之役成為西方重要夥伴,行情大漲,也是台商離開大陸後的方向所在。取去香港通訊中心地位的,很可能是台灣,何況台灣科技本來就有優勢。香港昔日作為情報交流中心的戰略角色,也可能被移到台灣這個美國勢力範圍內、但中國也能輕易「做工作」的地方,這也是台灣自保之道。
- 澳門:中國不可能以澳門取代香港,對此連澳門特首賀一誠也坦承,但不代表澳門不能分得小部份香港遺產。美國除了有《香港關係法》,也有《澳門關係法》,在華府急速制裁香港、取消特殊待遇之際,對另一特區澳門的特殊待遇卻原封不動,反而終止制裁澳門匯業銀行,似是為美資賭場在2022年續牌鋪路;而金沙的老闆,正是共和黨的大金主。賭場就是「地下金融中心」,世界各國都需要這樣的「中心」「服務」,正如中美本來還有另一默契,就是美國在塞班島引入賭場、然後讓中國護照免簽進入。隨著中美關係變差,塞班島那個基地前程未卜,澳門的戰略價值反而更吃緊。
- 新加坡、東京:至於香港的「地上」金融中心,最易爭取的,自然是新加坡和東京。新加坡政府不斷此地無銀的說「無意」搶香港生意,但在外交界,「無意」就是「有意」。企業要在亞洲全球集資,行普通法、西方信任、有海內外華人網絡的基地,只有新加坡。當外資在香港不安、而美國連香港作為「第二上市中心」也打壓,新加坡就會不爭而爭地坐享其成。至於財富、基金管理,也是香港金融界強項,日本正推出政策吸引這類香港專才,而這類管理只要穩健制度就可以,東京的穩定性,正是基金經理的避險天堂。
- 倫敦、上海:中國一直希望人民幣成為國際流通貨幣,而香港作為人民幣離岸中心的價值,自然不復吃香。這方面最能取代的,反而是倫敦;近年不少華資逐步投資倫敦,令倫敦反主為客,已具備了「香港化」條件。英國大舉收留BNO持有人,自然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充滿爭奪香港金融人才、讓香港中產資金填補脫歐後損失等考慮。這些金融人才可能不滿國安法等新政,但對服務中國客戶卻駕輕就熟,這正是英國缺乏的技能。英國為港人提供避風港,在其他地方與中國「做deal」對沖,這是英國外交一貫之道。屆時,上海卻是比香港容易理順的倫敦夥伴,因此「倫滬通」前景正被看好。
- 深圳:林鄭月娥對香港被西方孤立後,還夢想擁抱大灣區,令人啼笑皆非:那些深圳、廣州、珠海、中山市長,又有甚麼誘因和失去國際身份的香港合作?當世界各地不再視香港為良港,例如美國剛宣佈不再豁免香港的國際船運雙重課稅,香港的物流中心地位,就很容易被深圳取代。其實單論數字,深圳、廣州港都已經超越了香港;香港成本不能下調、卻有一席之地,就是因為作為國際中心。同一道理,深圳的創科文化和支援也比香港成熟,香港的唯一優勢,就是自由開放、思想無邊界,現在連這方面的優勢也失去了。
這反而是香港人的機遇,也是未來香港的機遇
這樣說,並非要傳達任何悲觀訊息。雖然根據這套路,香港最難以被搶去的,只剩下國際逃犯天堂一類新「優勢」,但香港人在這形勢下,反而擁有了更獨家的長處:各大「新香港」對香港人才的加盟,定必倒履相迎,但它們都只是七份一、八份一的香港;唯有香港人,可以同時開拓以上各個「新香港」,而維持相互之間的合作,這是誰也不能取代的社會資本。香港人始終需要一個宗廟,這個宗廟,自然還是地理香港。只要香港能作為溝通「新香港」、和聯繫香港人的中樞,元氣就依然存在。
只要香港人的獨特價值,能夠在國際社會彰顯,在北京眼中,才有不能取代的價值,反過來,這也能更好的捍衛香港,否則就連討價還價的空間也沒有;同一道理,也適用在海外港人身上。我們拓展國際機遇的同時,也應同步在香港發展,到了形勢改變,這份開拓了的國際聯繫,覆水難收,卻是太平盛世「收成期」老人怎樣也深耕不了的香港資產。世事白雲蒼狗,二戰期間,離開了的香港人超過一半,窮困的走回廣州,富有如何東的走到澳門、東南亞,文化人西逃法屬廣州灣,左翼名流被東江縱隊送到大後方,到了最後,還是有重生的一天。
明報筆陣,2020年8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