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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這些全方位前緣知識的影響,奧本海默自己的人生觀,乃至他的一生,也是充滿內在矛盾和張力的。這些衝突,和他屬於的這些文化、藝術,也是一脈相承,令他從不覺得有需要以一個「統一」的面貌呈現人前,反而對自己的複雜性,有點偷偷暗爽。

電影通過他的競爭者、後來成為氫彈之父的匈牙利裔物理學家泰勒(Edward Teller),對他給予以下評價,間接道出奧本海默的 complexity:

「我可沒有打算提出這種事。我認識的奧本海默是一個智能上機敏且非常複雜的人,我個人認為怎樣嘗試分析他的動機都是一件冒昧及不正確的事。」

「我在很多場合見過奧本海默裝模作樣——我認為奧本海默博士在裝模作樣——對我來說,在某程度上那是極難理解的。我曾在為數不少的議題上與他的意見完全不合,而他的行動在我看來確實是既混亂又複雜的。到現時為止,我認為我會更願意看到國家極其重要的關注落入我更能理解的人手中,因為理解所以才會有更多的信任。在這樣極其有限的意識下,我希望在此表達一個想法,就是如果其他公共問題能由其他人處理的話,我個人會感到安心得多。」

這些話,是泰勒在調查奧本海默所謂「通共」的聽證會上說的,自然令人覺得是有心出賣、陷害,奧本海默夫人就一生不能原諒這些話。但在電影中,泰勒早在新墨西哥的原子彈實驗基地與奧本海默共事時,已經當他的面說過類似的話一次。如果撇除這些話屬於高度政治性的一場有預設前提的聽證會,泰勒這樣形容奧本海默,倒是挺貼切的。

奧本海默一方面有人文學者的人本關懷和良知,另一方面有公眾人物那種喜歡出風頭、得到認同時可以壓倒個人道德操守的快感,可以說出特朗普式的laymen民粹演講,喜歡被稱為「原子彈之父」,被讚時會飄飄然,也懂得用這樣的名聲做事(雖然是用來說服自己在「做好事」)。

他一方面對提攜過、啟發過他的人,例如丹麥物理學家玻爾終生感激,甚至不惜嘗試建議盟軍從納粹佔領區把他拯救出來;但同樣是對這位恩師,學生時代的他卻已經會當面揶揄,例如說「你這次居然沒有計錯數,係咪真係你自己做架」之類。他對舉世尊敬、被視為當代最聰明的人類的愛因斯坦,明顯頗為不服氣,會揶揄對方已經「過氣」,更有過一場論爭;然而自己遇到難題,卻又會跑去請教愛因斯坦,不知道是佩服對方的成就,還是認為同樣身為「渣男科學家」的愛因斯坦會理解他;然後又是他當普林斯頓大學高等研究院院長的時候,給予愛因斯坦最高榮譽;反而是愛因斯坦自己道出真相,就是榮耀是為了業界的,不是個人的。

奧本海默一方面具有科學家的嚴謹,另一方面又有傳統科學家沒有的放浪形骸,相信「randomness」和「uncertainties」;他一方面家中極富,另一方面思想曾經極左,卻從沒有擔心自己支持的理念一旦成功,自己立刻會被抄家;他一方面多愁善感得中二病,整天都感情過份豐富地胡思亂想,另一方面對他看不起、或不重視的一切人和事,例如每次見到自己的弟婦、或眼中不夠格的科學家和政客們,卻可以條件反射的冷酷無情,甚或「選擇性亞氏保加症」上身。

就算是在最私人的領域,奧本海默的矛盾,也始終如一。他最能躺開心胸、最找到自己、最能對自己坦白的時刻,都是在情婦 Jane 身旁,電影中,他每次和 Jane 見面幾乎都是赤裸的,有時候是真正赤裸,有時候是自己的想像。然而他始終不會和 Jane 結婚,也許是因為 Jane 的性取向是女同性戀者,同時潛意識上,也可能是他知道 Jane 對自己不斷勾搭婦女的「包容度」,及不上後來的太太。他在忙碌研發原子彈之時,原來真的在「勾義嫂」,對方是自己的科學家同事太太,而沒有覺得有任何道德問題。不過用回他喜歡的榮格精神分析,究竟他真的那麼喜歡、需要女性,還是不過是從小到大過份依賴母親構成「戀母情結」,可能自己一生也沒有搞清。

然而正是他知道自己是「原子彈之父」、而反對製造氫彈這類表面上的矛盾,其實有內在亂中有序的統一,如果他是政客,本來也會知道怎樣向公眾說話最保護自己、最有煽動力。但偏偏他相信的思維模式和世界觀,都驅使他要本能地用一種充滿衝突和矛盾的方式,去呈現出自己的想法出來;他相信如果刻意追求表面的邏輯同一、言行一致、一以貫之,才是虛假的、不負責任的。

所以奧本海默是屬於20世紀的,20世紀也是屬於奧本海默的。

▶️ 《我的父親羅孚:一個報人,「間諜」和作家的故事》作者羅海雷(二):左派家庭「兩面人」的悲哀:為甚麼大多數人都不敢/不能/不會離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8vQ-nFAkq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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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s

Frank Wong

也沒有很複雜,只是較少抑壓自己。當人不再時刻專注於生物性的需要,便有空間探索意義、理想、夢想的世界,例如追尋左派的理想即便那意味著嚴重危害自己的財富。可惜的是在我們的世界,大多數人的成長都累積了不少心理創傷。不停向外在世界獲取自我認同,是這些心理創傷的後遺症。儘管如此艱難,我們也是有機會暫停心理防衛並打開內心,可能在某個特別的人面前,或者更普遍的情況,在寵物面前。

David Tam

請教愛恩斯坦是改編的,事實是請教另一位物理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