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夢工場 🎬】 《奧本海默》（四）廣島、長崎的悲劇：為甚麼未爆先降的核威懾理論失敗？ (Patreon)

問題是奧本海默的「Deterrence 1.0」理論要成功，有很多近乎不可能的預設前提。

首先要建基於大國的決策者都擁有相對理性和可測性，都不希望自己的國家被物理摧毀，也不希望人類被摧毀，也就是不接受「攬炒」，必要時願意投降瓦全，而不是玉碎。愛因斯坦和奧本海默在電影中的對話，也顯示了這種思維：愛因斯坦說，如果實驗室證明了核武的使用，真的有可能毀滅大氣層、令人類滅亡，這關鍵訊息就一定要和納粹德國分享，哪怕他作為猶太人，同樣很希望看見納粹覆亡。如果假定希特拉是情願看見人類被毀滅、也不遠納粹德國向盟軍投降的瘋子，就不會有以上的討論。

到了奧本海默的原子彈在新墨西哥州試爆成功，一群科學家以 Leo Szilard 為首，向杜魯門總統聯署了一份聲明，要求美國政府要確保先向日本充份展示原子彈的威力，發出最後通牒，讓對方起碼有一個避免大規模傷亡的契機，而在對方依然拒絕投降之後，才真可以把原子彈正投擲下去。Leo Szilard 正是最初聯同愛因斯坦，對羅斯福總統發信，主張儘快在納粹德國之前研發核武的關鍵人物，所以他在原子彈成功製造之後的批判、質疑態度，理應受到有關方面的重視（結果自然沒有）。

現在回看這批科學家的理論假設，自然太天真。

換轉是納粹德國首先研發核武成功，展示試爆威力之後，然後對美國、盟軍發出最後通牒，讓美國立刻投降、否則就對費城或西雅圖投擲原子彈，美國政府會有甚麼回應？

正常而言，內閣討論期間，一定會請專家和情報部門研判幾個關鍵問題，包括納粹德國已經成功製造了多少枚原子彈，威力是否每一枚都一樣，然後再研判自己距離成功製造的距離還有多遠。如果有信心對方只有少量製成品、而自己距離成功又只是一步之遙，很可能就會情願犧牲一兩個城市，也不願投降，因為後者隱含了永久失去軍事強國地位的未來，就像二戰後的日本、德國那樣。

何況一枚原子彈殺死幾萬人這個規模，在二戰而言，並不算驚天地泣鬼神，盟軍1945年對戰敗中的德國德累斯頓狂轟濫炸幾日，也估計殺了二萬五千人。正如奧本海默在電影中喃喃自語，日本真的會看見這樣的實驗，就投降嗎？

後來 Deterrance2.0 理論在冷戰大行其道，之所以被當作「真理」，美蘇之間的核戰也始終沒有爆發，就是因為有了廣島、長崎作為示範單位，才可以令理論負責恐嚇的基本支點出現。示範單位的重要性，不只是證明原子彈的威力，還立刻改變了全世界的民意，與及決策者的心理狀態、決策模式，這都是沒有具體案例之前難以出現「範式轉移」的。電影特別強調第二枚落在長崎的原子彈（不少科學家、哲學家至今強烈認為這一枚是可以避免的），就是為了證明美國會「不惜一切代價儘快終結戰爭」，這種威懾，更不可能是單單擁有原子彈可以傳達，而是要配合豁出去、不能以常理測度的態度，接近 show-hand，對方才會屈服。

換言之，奧本海默的「Deterrance 1.0」 理論要成功，避免廣島、長崎的悲劇，邏輯上幾乎接近不可能。就像今天已經出現的AI 武器，像我們早前對談講述，可以造成比核彈更恐怖、更大殺傷力、而且更「精準打擊」的驚人效果，但到了第一次被使用來製造大悲劇之前，恐怕沒有一個國家會主動放棄研發，就算有甚麼協議，都只會陽奉陰違。

這才是人類的天性。

（待續）

▶️ 廖詩颺教授：AI 武器已經可以毀滅人類，但國際監管有可能嗎？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0Z8-EhAWS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