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緣家書大長篇 🇬🇧】 甚麼是人生：探望細黃伯有感 (Patreon)

現已80歲的細黃伯，農曆新年前，在社交媒體透露，自己確診肺癌第四期，已經開始擴散。

消息傳出後，不少朋友都專程到他家中探望。我到他家時，他正在重溫年前我和他做的 YouTube 訪問，似乎他很喜歡那個訪問探討的內容和效果。看見那時精神奕奕的他，對比現在病塌旁的老人，不勝欷歔。其實上一次見面不過在幾個月前，當時他飛到台灣旅行，對行程歡欣雀躍如老頑童。生命無常，從來如是。

（順帶一提，一直很想完全放棄 YouTube，但總會有時候感受到它的 social value，這是一個例子。）

如果大家是細黃伯的臉書朋友，應該會發覺他的情緒不是很好。而這自然是十分正常的。人生到了這個關頭，一定會回望自己的一生，面對急速下降的身體狀況，也難免對自己的人生多了否定。雖然他一貫樂觀積極，很能感染身旁的人，但看見香港的現況，他不由得不承認自己是一個失敗者，覺得身體被疾病擊敗了，理念也被中國共產黨擊敗了。有訪客叫「光復香港」打氣，他衝口而出的慨嘆，「這已經淪為空洞的口號」。雖然這是大老實話，但他的無奈，可見一斑。

其實細黃伯是一個傳奇。

他早年做生意做得很不錯，但一度沉迷賭博，賭得傾家蕩產，後來洗心革面，這是很勵志的故事。他又曾經長期在中國大陸經商，最終卻和這個政權因了解而分開，總算全身而退。他老早預見香港的下場，卻又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地以素人身份，全心投入民主運動。由於他不依附任何政黨和組織，只強調薪火相傳、感召別人、守護孩子，不同派系、背景、年齡的朋友都很尊敬他，一大原因是他毫無所求。所以你會感到他年輕時很霸氣的一面，但與此同時，和他談天卻會很舒服。

細黃伯最值得佩服的還不是他的社會參與，而是他對愛妻照顧的無微不至，吾道一以貫之。黃老太患上失智症已經很多年，細黃伯一直全天候照顧，近年太太已經退化到只認得其中兩個女兒，衣食住行完全不能自理，很容易發脾氣。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在異鄉，細黃伯還是每天兩口子相依為命，照顧好太太的一切。他們有很多子女，很多都已經來到英國，經濟條件也理想，並不缺人照顧，但黃伯就是堅持要親力親為。有過患上失智症親人的朋友，一定明白那是多麼痛苦，何況照顧者自身也是一位七、八十歲的老翁？

雖然細黃伯很堅強，但無庸諱言，同時他也有自毀傾向。正如他在訪問中坦承，這些年來，一直有思考怎樣安樂死。極度積極樂觀這一面，和悲觀消極這一面，在他身上，同時都是強烈存在的，而且甚至是互為表裏的。看見香港的新聞，他會由衷地感到憤怒；照顧太太照顧到自己很累，他也會禁不住呻吟；看見任何廣義的同路人，他都真心視之為戰友，哪怕可能素未謀面。

這是可愛的性情中人。

面對生命快將走到盡頭，而香港卻變得一日差過一日，自己也已經竭盡全力，卻還是有這樣的下場。他和所有人一樣，不甘心。

我們理性上會安慰他：「這不是失敗，只是現在未贏，一定要鬥長命。」 然而大道理誰都懂得講，假如沒有灰心的感覺，就不是人了。細黃伯最大的成就，正是活出了人的尊嚴，大開大合，不管自己的年紀、身份和狀況，從來率性而為，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是非成敗，其實轉瞬即逝，但唯獨人性足以長存天地，足以證明自己生而為人，而不是政權的一顆沒有靈魂的螺絲，或政權牽扯的其中一具人偶。當一位老人家的喜怒哀樂、萬般情緒都躍然臉上，你會恍然，原來這就是人，做人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願他可以瀟灑走完人生最後的路，無論這段路還有多久。如果大家在英國，有空談談老人家，香港人在異鄉，真的應該守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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