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深度評 🇨🇳🇫🇷】中國「戰狼外交官」盧沙野的「前蘇聯國家沒有主權論」，背後有理論基礎嗎？（一） (Patreon)

中國「首席戰狼外交官」駐法國大使盧沙野日前接受法國新聞台訪問，分享對中國國際觀的見解。被問及克里米亞主權問題時，他先是附和俄羅斯的觀點，然後說「根據國際法，這些前蘇聯國家沒有如同主權國家的確實地位」，立論嚴重偏離正常外交規範，出格程度驚人，歐洲各國群起譴責。外交壓力下，中國外交部不痛不癢的重申中國「尊重前蘇聯各國主權」，但卻沒有譴責盧沙野的立論。

盧沙野雖然是戰狼，但畢竟是高級知識份子，精通法語之餘，也是外交學院科班出身，他的發言不可能是網絡KOL吸睛為生的個人意見，一定反映了某個決策圈子的認知。究竟從國際關係理論角度，我們可以怎樣理解盧沙野的上述世界觀？為什麼他認為前蘇聯國家「沒有如同主權國家的確實地位」？如果他的世界觀代表中國官方立場，會出現哪些恐慌？世界會變成怎樣？

大家對這位戰狼外交官大概有一定印象。孟晚舟事件時，四出對加拿大媒體口誅筆伐、批判加拿大「種族主義」、公然威脅在加異見人士的是他（當時他是駐加拿大大使）；在法國任內羞辱法國學者、法國媒體是「流氓」、「瘋狗」的是他；提出要在統一台灣後「再教育」台灣人的是他。盧沙野連番出醜不但沒有後果，反而似是深得習近平信任。回看他讀法語出身，之後才進入外交學院，本來被分派負責非洲法語區，後來逐步走向綜合型崗位，由於中國外交官通常以英語、日語系為主流，盧沙野要從法語系升遷，大概比旁人要更積極另闢蹊徑。

讓我們先放下對這位戰狼的觀感，單單再三閱讀這句話：「根據國際法，這些前蘇聯國家沒有如同主權國家的確實地位」。甚麼意思？字面上，可以有兩種解讀。

最簡單的意思，就是根據「正常」的國際法，這些前蘇聯國家有確實土地、有人民、有邊境、有國際法人身份、有幾乎所有世界各國的外交承認，沒有一點不符合國際法對主權國家的要求。所以盧沙野曲解國際法，完。

另一個更有趣的可能意思是，盧沙野認為從蘇聯分裂出來的新國家，並沒有通過一般國際法程序而出現，所以所有爭議，都不能「一概而論」；再推演回去，他認為因為當時的混亂狀況，反映蘇聯解體這件大事，其實是沒有完成應有法理程序，也不符合當時的蘇聯民意。這觀點在俄羅斯、中國學者當中，並不罕見，單是普京就常常這樣說，去合理化他目前的所有行動。

這是因為蘇聯解體時，並沒有任何既定程序可以跟隨（蘇聯憲法沒有一個「解體條款」），也不是由蘇聯理論上的最高權力機關「最高蘇維埃」直接通過議案，去同意具體如何處理繼承蘇聯這個全球最大國家遺產的安排。

當時的情況非常混亂，先是由俄羅斯聯邦、烏克蘭、白羅斯在白羅斯簽訂《別洛韋日協議》（Belovezha Accords），宣佈「蘇聯作為國際法人不再存在」、三國獨立、成立英聯邦那樣的「獨聯體」。然後其他8個加盟共和國（除了蘇聯月前承認其獨立的波羅的海三國和格魯吉亞）獲邀「共謀」，在哈薩克阿拉木圖簽訂《阿拉木圖宣言》，追認集體承認《別洛韋日協議》。再然後是蘇聯總統戈爾巴喬夫被逼接受現實，向蘇聯最高蘇維埃辭職。理論上，這時候蘇聯依然存在。最後是蘇聯最高蘇維埃的上議院舉行最後一次會議，宣佈蘇聯「終止運作」。而諷刺的是，這個會議舉行時，蘇聯國旗已經被俄羅斯國旗取代，俄羅斯總統葉利欽也已經開始在戈爾巴喬夫的辦公室辦公。

所以嚴格而言，蘇聯最高蘇維埃除了決定「自我收皮」，確是沒有就「蘇聯遺產」包括哪些國家繼承、邊界在哪裡、怎樣處理資產、怎樣處理武器等等，作出任何正式決議。至於《別洛韋日協議》和《阿拉木圖宣言》，都沒有機會被蘇聯最高蘇維埃正式詳細討論過，因為在蘇聯上議院宣佈「蘇聯不再存在」議案之前兩個星期，蘇聯下議院已經因為俄羅斯召回所有代表而永久流會。至於這是否「合法」，在那段非常時期，自然沒有人去管。

當然，理論上，各國加盟共和國都可以退出蘇聯，令蘇聯最高蘇維埃自動滅亡；但根據蘇聯憲法，其實又有條文說加盟共和國人民的主權權利由蘇聯承擔，也就是理應得到最高蘇維埃同意，才能離開。又是理論上，戈爾巴喬夫在最後歲月搞過公投，蘇聯人民已經表決建立「新蘇聯」，但這法理基礎和15個加盟共和國都獨立，畢竟並不一樣。由於蘇聯時代的法律是「柔性法律」，本來一般人覺得討論不可能出現的情況，根本只是寫來聊備一格，到真正出現時，邏輯矛盾、法理混亂，就無處不在。

重點是當時全世界的國家、與及蘇聯的所有加盟共和國，都接受了既成事實，也認為一切符合程序公義。而且諷刺的是，由於蘇聯憲法本來就沒有預計如何自我終結，所以邏輯上，無論蘇聯解體是通過怎樣的程序，都幾乎必然可以找到法理問題去挑剔。現在盧沙野現在作為中國高級外交官（須知駐大國大使隨時可以接任外交部副部長、甚至部長），卻要從這些角度去大造文章，代表了中國、習近平怎樣的國際觀？如果這觀點成立，中國、俄羅斯的外交政策，可以如何恐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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