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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新任總理、習近平「之江新軍」嫡系李強取代李克強上任,有評論認為他對上海封城極端政策有最大責任,但也有觀察員說他「其實很自由開放」。究竟他是怎樣的人?目前他的履歷有一點很令人感興趣:主政溫州的經驗。而提起「溫州」,立刻令我想起一次畢生難忘的學術奇遇。

李強一生都在當官(也可以說一生都沒有專業),43歲時獲任命為溫州市委書記。當時溫州是改革開放試點之一,本身也是僑鄉,但不像深圳特區,更多是鼓勵個體戶用自己的方式、利用改革開放新國情發大財,而不是測試體制改革,也沒有結構性引進外資的設計。

那甚麼是「溫州模式」?

十年前,在英國參加了一個關於中國外交的學術會議。會議邀請了兩位keynote speakers,一位是西方名教授,另一位來自中國大陸,以示平衡。獲邀代表中國的是復旦大學鄧正來教授。鄧教授認識不少西方思想家,也以翻譯各種西方思潮聞名,不過他其實是研究法學出身,再觸類旁通地成為頗受官方推崇的學人。

說令人難忘,首先是他的行為。

在學術會議「閉目養神」和釣魚,自然是一般常態;但他身為 keynote speaker,卻全程在最顯眼的位置伏案狂睡,甚至到了打鼻鼾的地步,就算多麼路途辛苦,也顯得做作。然後到他發言,全程在英國使用普通話而沒有翻譯、不在話下,第一句就是說:「今天,我來到這裏,從大家學到很多東西:我覺得在座各位真是很勇敢啊,這樣也敢做報告。你們說的東西,自己真的相信嗎?......」

這種開場白,自然先聲奪人,全場譁然。不過他並非單純顯示性格,而是有鋪墊的,鋪墊他的主題發言:「溫州模式」。

他表示,自己研究的這門學問全世界都沒有大學教導,沒有大學有這一門學科,只有他的學生才能了解其真諦。這門學科名叫「中國人民的生存性智慧」,也就是怎樣在歷朝歷代的體制(通常是極權)當中,將自己調節到適者生存,然後還要成功。

他在這一門「課」,每次都會邀請溫州商人來客席授課。那些商人都強調自己不懂理論,甚至有些連字也不認得幾個,只會亂說。鄧教授表示:「就是要你們來亂說」。在他眼中,正是溫州商人在一般人眼中教育水平低、沒有理論基礎,既沒有外資、又沒有龐大後台,他們的亂來、亂說,才成就了「溫州模式」,這就是「中國人民的生存性智慧」。

聽了這個keynote speech,和觀看了鄧教授的演出,與會者(大多是外國青年學者)幾乎眾口一詞,認為這完全是垃圾、bs。我當時自然也是大致這樣看。但鄧教授雖然私德頗有爭議(據說他是六四負責「篤灰」的學生),他與不少國際級學術大師有私交確是事實,著作也算得上等身,就算是「忽悠」,也不應該全無養份。(順帶一提,鄧教授參加那個學術會議之後不久,就不幸病逝。)

直到近年離開香港,開始明白他要說的「中國人民的生存性智慧」,大概就是東西方思考模式的分別:西方希羅文明開始,習慣邏輯思維,思考有框架、有條例,行程了西方的法治觀念。但中國傳統文化「大而化之」,講求「整體」,經常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都不是具體條文和理論所能支配,而且具體操作時刻都改變、乃至相反。這卻不代表要在其中「生存」的人沒有自己的一套,只是這一套不是根據邏輯運作罷了。

這一門「學問」我們是否接受,不妨另案再談。但李強取代李克強,似乎很符合鄧正來形容的「中國人民的生存性智慧」和「溫州模式」:只要我們重看一次他的履歷,種種看似矛盾之處,用這個「鄧正來框架」閱讀,就會迎刃而解。

▶️ 黃仁宇《萬曆十五年》,為甚麼屬於「經濟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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