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深度評🇷🇺】「普京國師」杜金女兒被暗殺：假如「歐亞主義」橫行，中國是贏家還是輸家？ (Patreon)

在過去三十年，國際關係地緣政治學界有兩本非常重要的著作推出，一本是美國亨廷頓的《文明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用「文明板塊」為單位劃分世界版圖；另一本就是俄羅斯杜金1997年出版的《地緣政治的基礎》，講述俄羅斯眼中如何重塑冷戰後「應有」的地緣政治秩序。

杜金（Aleksandr Dugin）和亨廷頓不同，並非學院科班出身，沒有任何學位，除了曾進入航空學院、但也沒有畢業，一度甚至當過清潔工。但他自學成才，通曉多國語言，在圖書館習得大量知識，而且似乎本來家境不俗，蘇聯崩潰後通過不斷發表文章，逐步成為俄羅斯第一代KOL，結果獲名校莫斯科國立大學聘為教授。

由於杜金的理論和普京年代的外交政策高度吻合，加上獲不少親普京政要請為顧問、著作被俄軍列為參考書，令他被西方視為「普京國師」，他的造型又被看作「當代妖僧拉斯普丁」，美國政府更以散播激進思想為由，對他直接制裁。不久前，他的女兒在莫斯科被暗殺，震驚俄羅斯政要，也令外界對他的影響力深信不疑。其實普京不見得真的很重視杜金，杜金的理論本身也不是太特別，可算符合地緣政治基本邏輯，就算普京和杜金思維吻合，也不足為奇。只是杜金鼓吹的手法太無所顧忌，這方面也和KGB出身的普京一樣，更令人懷疑二人有所默契。

今日中國網民普遍親俄反美，但本來杜金也被小粉紅視為敵人，只是近年他刻意微調了立場的表達方式（其實並沒有真正改變立場），小粉紅才刻意把杜金理論的某一面視而不見。然而假如杜金的理論付諸實行，中國是贏家還是輸家？這卻不容易有簡單答案。要理解這問題，我們必須先簡單介紹杜金地緣政治的世界：「歐亞主義」。以下是11點重點筆記：

1. 杜金認為俄羅斯的文化和民族性，其實接近亞洲、多於西歐的自由主義傳統，不應被西歐傳過來的自由主義洗腦。他的著作1997年發表時，俄羅斯總統葉利欽卻是行「全盤西化」路線，所以杜金當時是「反對派」。

2. 橫跨歐亞大陸的俄羅斯應該在地緣政治自成一極，與歐洲、中國（亞洲）、跨大西洋聯盟（美國和英國）都不同。歐亞、美英、西歐、中國，是杜金眼中的地緣政治四大板塊，跨大西洋聯盟是主要敵人，然而中國、土耳其等都是次要敵人，西歐則要先扶植為反美同路人，再逐步由俄羅斯吞蝕、予以「芬蘭化」。

3. 歐亞主義首先必須統一整個俄語區、廣義的俄羅斯文化區，也就是幾乎整個前蘇聯。烏克蘭戰爭乃不可避免，因為烏克蘭沒有地緣政治上的獨立存在價值，連當緩衝區的價值也沒有。此外，由俄羅斯帝國分裂出去的芬蘭，也要整個加入俄羅斯。

4. 杜金認為德國、法國都有反美傳統，可以鼓勵他們統一西歐，並給予一些讓步，去讓他們負責制衡美國，例如可以把愛沙尼亞送給德國勢力範圍。而昔日的波蘭-立陶宛聯邦，會成為俄羅斯與德法之間的緩衝區。

5. 但德法始終是民主國家，俄羅斯可以通過種種特工式灰色戰爭手段，例如拉攏歐洲各種極端組織，製造內部矛盾，讓他們逐步弱化，淪為俄羅斯的附庸。而俄羅斯控制西歐的最有力武器，正是龐大的天然資源。

6. 杜金視美國為俄羅斯一切問題的根源，也明言要把美國當作一切國內問題的代罪羊；英國則是美國跨大西洋聯盟的飛地，必須從歐洲切割。歐亞主義的目的，就是有效取代美國霸權，杜金主張在美國境內煽動一切分離主義、極端思想、種族主義，令美國自顧不暇。

7. 土耳其帝國曾是俄羅斯帝國的主要對手，杜金依然認為土耳其是敵人，並視中東為土耳其勢力範圍。他主張利用盟友亞美尼亞人、庫爾德人等，不斷在土耳其境內製造麻煩，令它同樣逐步淪為俄羅斯附庸。

8. 杜金非常重視伊朗（及其什葉派影響範圍和打手），認為是歐亞主義的重要盟友。伊朗除了負責以非常手段挑戰美國，也可以制衡土耳其和中國。印度也是俄羅斯傳統盟友，地位雷同。

9. 杜金認為中俄之間的邊境是地緣政治隱憂，因此主張把中國邊地如新疆、蒙古、西藏、滿洲等，當作中俄兩大勢力的緩衝區，最好從中國分裂出去，或起碼都要不時出現騷亂。後來杜金獲中國院校給予客席位置，開始少了說肢解中國、多了說支持「一帶一路」，但其實他的地緣政治觀並沒有改變。

10. 對中國被肢解，杜金認為俄羅斯可以協助中國在東南亞、大洋洲拓展勢力範圍，作為彌補。東南亞有俄羅斯傳統盟友越南存在，足以制衡「南進」的中國。

11. 日本應該是俄羅斯盟友，可以制衡美國和中國，因此俄羅斯應該送還千島群島示好。拉攏了日本，俄羅斯就可以把日本、兩韓，都當作與中美之間的緩衝區。

其實從地緣政治教科書角度，代入俄羅斯本位，杜金的理論，甚至可以說是「理所當然」，正如不少中國小粉紅都有類似的中國本位想像。杜金被視為「極右法西斯」，但其實中國小粉紅建議的擴張手法、和中國政府正進行的擴張手段，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根據杜金的世界觀，假如世界分為俄、美、歐、中四極，這基本上符合現狀。而中國若得到整個東南亞、大洋洲為後院，雖然要以北中國和日韓為對俄緩衝區，但守住新疆、西藏等地，本來就要大量維穩費，假如接受緩衝的事實、而在「後院」徹底稱霸，未必得不償失。換句話說，杜金主張只要中國接受俄羅斯歐亞主義的勢力範圍，無論要對台灣動武也好、在東南亞擴張也好，俄羅斯都應該全力支持。

此刻中國覺得自己有力單獨挑戰美國，希望反過來把俄羅斯當作附庸，「我全都要」，自然不會考慮杜金的建議。但假如內部出現問題，或真的要與美國兵戎相見，先鞏固東南亞和大洋洲後院、與俄羅斯結盟共抗美國，卻不失為地緣政治的選擇。昔日日本軍國主義的「大東亞共榮圈」，也以需要和蘇聯維持緩衝區為大前題之一，自從和蘇聯爆發邊境戰爭而不勝，就知道緩衝區無可避免，從此安心南向拓展勢力範圍。假如東京當年能長期佔領東南亞、不與美國開戰、也和蘇聯保持各自壯大的默契，今天杜金地圖的中國這一極，就是大日本帝國了。

無論杜金對普京有多大影響力，今日的俄羅斯外交，確實往歐亞主義方向持續發展。由於俄羅斯人口在「四極」當中最少，依靠天然資源為武器槓桿、加上大量無底線的旁門左道，已經是基本戰術。假如俄羅斯在烏克蘭戰爭獲勝，計劃就落實了一大步；而俄羅斯對中國的提防，不會因為杜金在復旦大學有一個甚麼高級研究員虛銜，就有根本改變。因此，中國除了挑戰美國，其實同樣也有弱化俄羅斯遠東地區的地緣政治藍圖，只不過屬於內部默契，不會在這時刻宣之於口罷了。

▶️延伸視頻：俄羅斯外交學院首名香港畢業生Julian：俄羅斯原有的內部討論空間，已經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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