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圖書館📖】倪匡白描「留下來的人」心理狀態的滄海遺珠：衛斯理《偷天換日》 (Patreon)

不少人認為晚期的衛斯理小說不及前期，情節很多時候都是幾個老人對話，衛斯理自然也老了，不復當年勇，經常有老人家的種種慨嘆，由占士邦那種特工，變成福爾摩斯哥哥那種足不出戶的armchair detective。

我本來也是這樣看，但隨著自己年歲同步增長，再看晚期衛斯理小說，卻意外發現越來越耐看：情節確實沒有早期那麼曲折離奇，但多了不少人生智慧，特別是對某個政權潛規則的白描，通過人物刻劃，往往入木三分。

《偷天換日》正是這樣一個例子。

早前說過，不少衛斯理小說都不是很科幻，其實依然是武俠小說，主角都是「江湖豪傑」、昔日幫會中人，他們用自己的往事舖開種種疑團，那些都是倪匡真正有興趣寫的內容，到了最後一個chapter，才安排一個外星人、或瘋狂科學家出來 justify 一切。但《偷天換日》連外星人或瘋狂科學家也沒有，完全是一個歷史懸疑故事，反而令人再三反思。

故事本身已經充滿黑色幽默：民國時代女山寨王美女「賽觀音」抗戰期間下嫁中共大將，被「組織」交代特別任務，就是戰時照顧幾百個高層的嬰兒，確保他們的「革命情懷」得到下一代承傳，讓紅色DNA永續江山。然而賽觀音在執行任務過程中，遇到特大山泥傾瀉，嬰兒全部死亡，恰巧江湖土匪「軍事娘子」帶著一群撤離到關內的部屬和家眷路過，救下賽觀音之餘，更在部隊中挑選幾百個嬰兒「偷天換日」，讓賽觀音向組織交代，中共高層自始至終毫不知情，而這些嬰兒長大後受到悉心栽培，成了中共第二代接班人。換句話說，中共接班人其實都是土匪後代，難怪行為與土匪無疑：這是倪匡表面上要說的故事。

不過真正精彩之處，在於賽觀音一家在中共政權的際遇。

劇情講述賽觀音的女兒同樣美貌，在國內擔任「近代史研究員」，和母親關係卻充滿隔閡，因為她從小到大都只有組織生活，想像不了「前組織時代」的人是有個人自由、有選擇權的，因此真心相信母親的江湖歲月是一生污點，乃至認為母親拖累了「革命英雄」父親的仕途，連累一家文革期間被批鬥。

賽觀音雖然傷心，但也只能體諒女兒，因為女兒在文革期間的批鬥，令美貌的她不斷被強姦，身為母親的老美人潛意識也感到內疚。

然而一家被「平反」後，女兒不但沒有同情類似際遇的人、沒有想過改變這制度，反而很努力的說服自己已經「一切正常」，再安心重新享有特權。因為她不能想像「沒有組織的生活」，請願繼續被奪舍，換取表面上的太平盛世，和比一般人優越的物質生活，結果淪為一副根據組織程式生活的機器，失去了人性的同理心，徒有美麗軀殼，卻已失去靈魂。

這段人物關係的刻劃，有無數過來人的影子，似乎才是倪匡真正要講的故事。這對「留下來的人」有何啟示，就算不必對號入座，也絕對應該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