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港回憶207】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以《天龍八部》馬夫人為例，為甚麼家事比政治更複雜？ (Patreon)

五叔的存在，對我的影響比其他叔父都大，因為他思考的方向和我有最多交接，也不時令我反思究竟自己的家庭是否「正常」，還有自己是否「正常」。當然，是否「正常」視乎甚麼角度，但重點是要明白每一個人都有難以克服的心理盲點，只能儘量繞道，也不是純理性足以剖析、治癒。

而明白這一點本身，已經是講求工具理性的人的最大盲點。

於是，我逐漸更能明白為甚麼「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也開始理解為何很多人說「世上只有家事比政治更複雜」。

聽起來似乎唔make sense：政治牽涉的範疇眾多，由政府體制、官僚行為、國際關係到利益集團，無所不包，而一個小家庭通常只有幾個人，往外再推一層、包進去，頂多也是幾十人，甚麼婆媳糾紛、爭產等，來來去去都是哪些粵語長片情節，怎麼可能比政治更複雜？

其實關鍵，正是家庭成員之間的互動，更多涉及心理學層面。而政治倫理基本上多少都能夠以利益、權力為出發點計算，就算有理念、情感、身份認同等其他元素，也不可能完全脫離realism的本位。

相反在家庭內部，雖然一定有爭產、爭寵一類情形，但很多時候都不能以利益、或單純「對你好唔好」理解。其中一個大系統是「情感勒索」：不少父母整天強調「我很愛你」，其實也真的把所有物質無私奉獻出來，但子女會感到被操控、被勒索，終有一日受不了。好些其他人眼中的模範夫妻、情侶、朋友、上司下屬，都是因為類似原因，而忽然徹底反目。

這可說是衛斯理一本和科幻無關的小說《背叛》的導讀。

而且人的心理狀況很複雜，一定有喜愛冒險、超越、反叛的一面，也有需要平靜、休息、情願循規蹈矩聽從別人安排免得自己煩惱的一面。這才是立體的人生。甚麼時候，會彰顯哪一面，通常連自己也不能預估。例如2019年香港發生的事，每人都會面對前所未有的掙扎，究竟是否要走出comfort zone，往往是一念之間。又如舒特拉拯救猶太人之前，日常行徑累積的聲望甚差，誰想到卻是歷史的大英雄？

人長大後，雖然表面上已經「社會化」，但種種情感不過被壓抑下來。要是任何一方面突然激化/ 被激化，往往就會做出社會「常態」難以理解的行為，很多「abnormal psychology」，不過從那裏來。有一些特別病態的，例如佔有慾、破壞慾、嫉妒心，都不是利益足以解釋的，《天龍八部》的馬夫人，可謂經典，而唯有長大了，才發現「馬夫人」無處不在。而且馬夫人雖然變態，最起碼還有一點優點（靚），但現實世界的「馬夫人們」，通常裏裏外外都是極品，從而產生的複雜情緒，只能直入恐怖片的世界。

由於家人之間緊密接觸，最容易trigger這種心理，至於是甚麼人、甚麼情況下會有哪些難以想像的反應，卻因人而異。於是「家事」就沒有任何單一公式可以研判，必須case by case處理，也就是比政治更難公式化。

更何況很多人都不會、不願意承認自己有心理問題，反而令本來的小問題日積月累，變成一生人的死穴。這在廣義的「成功人士」身上，反而最為普遍。假如他們連在家也不願意釋放，他們的家人，就會十分辛苦。

所以這些個人對家庭的回憶，重點從不是雞毛蒜皮的瑣事，更不會是獵奇，而是希望通過重構每一個人的原型，思考他們的經歷和心理狀況，怎樣和「舊香港」這個非常獨特的大環境互動。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對其他人有參考價值，於願已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