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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齣電影上映時,除了發行商,還有很多朋友專門建議我去看,大概發現我的心境,和主角頗有相像。

其實,我早在飛機看過,也確有共鳴。

一方面,自然是因為結婚生子後,常感到青春不再,卻對人生下一階段不感到雀躍,私人空間卻越來越被侵蝕,工作也失去挑戰,不時偷偷希望奪回自己的時光。這種「mid-life crisis」,在同輩中,自然十分普遍。另一方面,卻是因為電影講述的美式中產x文青家庭,也令曾在美國讀書的我,產生莫名親切感。

而這一切,也可以從近年美國國情談起。

影片中,代表美國中產階級的,是一對居住在紐約市、人近中年,但尚未得子的夫婦Josh和Cornelia。他們的意識形態、生活習慣,可謂前美國總統特朗普代表的對立面。Josh 是一位紀錄片導演,早年曾拍出不少佳作,在業界開拓了一片立足之地,但如同多數中產一樣,進入了發展瓶頸期。在事業方面,他的創作靈感日益枯竭,雄心壯志日漸被消磨;他試圖繼續忠於早年創作的原則,用長達十數年的時間追蹤、記錄一個普通人平淡無奇的生活,再用冗長的記錄,試圖呈現背後某種「真理」。

可惜,世界變化得太快。Josh 的思維,已經跟不上新時代,作品也不再得到業界、觀眾和金主賞識。在情感方面,Josh 面臨日復一日單調乏味的節奏,狹窄到只剩下妻子閨蜜的社交圈子,以至於夫妻出遊對他們而言,已是很久之前的記憶。

偽文青的背後:傳統精英Vs新生精英

可以說,Josh 的人生狀態,正是典型中產階級的中年危機:生活無憂,但卻平淡無聊,人生也在沒有目標。在學界,學者尚未對「中產階級」的定義和劃分標準有完全共識,但在不同分層模型中,Josh 夫婦這樣的人群,都被視為美國中產階級代表。他們約佔據美國社會人口1/3,也就是廣義的傳統精英,擁有一技之長,也有聯繫國際社會的能力,在自己所從事的領域獲得了一定認可,收入能夠維持體面的生活方式,往往看不起沒有受大學教育、粗豪沒有文化、除了金錢外別無追求的另一群人。但與此同時,他們仍舊感到通貨膨脹、撫養後代等經濟壓力,而且因為有精英的包袱,往往比另一群人更難宣洩,心理壓力也更大。

電影中的另一對主角,與 Josh 夫婦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對年輕、生機勃勃又充滿野心的「偽文青」,Jamie和Darby。兩個組合的crossover相當有趣:Jamie 因為與 Josh 有相同對紀錄片的愛好而相識,逐漸成為忘年交,Josh 驚訝地發現,Jamie這一輩「文青」,反而繼承了不少上世紀美國人文藝生活的傳統,如聽唱片、錄音帶、用打字機寫作、在市場外運動等。

Josh 的生活,因爲這對年輕文青的闖入而發生巨變,他開始頻頻參與青年人的社交互動,彷彿要尋回失去的青春。電影結局自然是回到現實,Josh 將自己在拍攝圈的朋友慷慨介紹給 Jamie,最終卻發現 Josh 本來就是衝著自己的人脈而來,刻意交往只是為上位,拍攝紀錄片也只求成名,而非追求什麼人生體悟。

Josh 發覺自己被利用後,應該憤怒嗎?他起初自然覺得被出賣,但如果從文青活在當下的立場看,ends justify the means,在這個規則已被打破的亂世,也許亦是無可奈何的處世之道。

當代美國文青不乏這樣一群人,他們一方面追求「復古」生活,來凸顯自己與世俗大眾的不同,另一方面又不避諱遵循世俗規則,尤其是在這個商業消費大行其道的社會。其實,他們不過是新一代精英,只是沒有跟隨原來的模式,也知道原來僵硬的社會架構,在新世代已逐漸崩潰,唯有各施各法,以求殊途同歸。

在政治光譜上,這些文青一般公開支持民主黨桑德斯一類左翼、甚至綠黨,對特朗普、希拉里都不喜歡,但那只是他們身份認同的一部分。到了工作時間,他們往往可以出奇地務實,這種性格分裂,往往為老一輩文青難以理解,也難以認同。

「死藤水儀式」的象徵意義

那麽,傳統精英和新世代精英可以如何交融?影片有一個很值一提場景,就是 Josh 和 Jamie 從初識到決意合作的過程,這一情節中的催化劑,是一種美國偏鋒文青中頗流行的儀式:「Ayahuasca」。

這在華語通譯為「死藤水」,是源自南美洲印第安部落的飲料。在印第安人傳說中,藤類植物具有意識,是大自然的靈魂,當地土著時常舉行一種通靈儀式,參加者飲用由藤類植物熬製成的飲品,這類飲品含有致幻成份,可以讓人在一段時間內產生視覺、精神上的幻覺,印第安人視為「通靈」,而在hipsters眼中,自然是另類迷幻藥。這儀式在20世紀末開始,逐漸在北美和歐洲流行,最熱衷的就是一眾真假文青。用「死藤水」後,他們追求「超感」體驗,將之視作個人精神的「升華」;根據服用者反饋,「死藤水」還具有「治愈」作用,能在短期內通過幻象,緩解心理和情緒壓力。

或許正是因此,即便是步入中年的 Josh 夫婦,也在Jamie 等年輕人的帶領下,尋得暫時的慰藉。

回到現實,傳統精英和新生代精英,要水乳交融地生活,也殊不容易,因為雙方有一個根本的階級性差異:假如跟隨傳統階梯,新生代精英恐怕永遠爬不到前者的位置;但假如用其他手段超過了前者,傳統精英卻會覺得是旁門左道,或起碼是不知規矩。要他們共融,也許只有靠一泉一泉的「死藤水」,去放下各自心底裡的階級、社會包袱,對現在日漸崩潰的社會,產生要改造的共同目標,然後互補長短、也是各取所需地走下去。這樣,才是呼應「中年危機」的自處之道。

假如還要像上一代人那樣天天擔心被取代,那樣,我們就真是老了。

信報財經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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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s

Chocobean

At the end of this film, the camera focuses on a baby playing with a smartphone, as if prophesying that the "not evil, just young" Jamie will one day be exploited/surpassed by the even younger. But it doesn't have to be adversarial that way. In real life, Millenial YouTuber Bo Burnham, who rose to fame in his teens, dealt with his anxiety about creativity and becoming older by analyzing the difficulties that the next generation faces, and actively helps to push forward the career of even younger talent. He wrote the screen play for Eight Grade when he was 24, and cast an actual teenager in his movie about Gen Z. This is how we're supposed to grow old: not by fearing the young, but by helping them.